秋鼎杰科班出身,专业扎实,台词课上,他的吐字归音、情绪层次明显优于其他几位偏重外型的备选。剧本围读时,他能精准地剖析人物动机,提出连编剧简仔都暗自点头的见解。
更重要的是,当分组练习,尤其是需要和簧星搭档时,那种自然而然的默契,几乎无法复制。
一个眼神的交汇,能传递出剧本一页纸都写不尽的复杂情绪;一个细微的肢体触碰,能瞬间点燃暧昧或紧张的氛围;一句台词的承接,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般流畅。
那不是刻意营造的工业糖精,而是基于深厚了解和真实情感的、由内而外的化学反应,真实得让人心动。
反观其他几位备选,在与簧星对戏时,虽然也努力展现火花,但总显得有些刻意和用力过猛,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缺少了那种触及灵魂的深度连接和拉扯感。
训练营的日子在密集的课程和对戏中飞逝。
秋鼎杰的表现越是亮眼,简仔内心的挣扎就越是明显。
这天傍晚,结束了一整天的训练和剧本围读,简仔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排练室里,面前摊开着被她翻得有些卷边的原始剧本。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盛少游这个名字,眉头紧锁,深深地叹了口气。
弄仔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妹妹这副愁肠百结的模样,她走过去,递给她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在她身边坐下。
“还在想盛少游的事?”弄仔的声音很轻柔。
简仔接过水杯,却没有喝,目光依旧胶着在剧本上,语气带着罕见的迷茫和脆弱:“姐,你知道的,花咏,还有副cp的那两个孩子,我几乎是第一眼就确定了,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好像他们从我脑子里走出来了一样,契合得不可思议,可是盛少游……”
她抬起头,眼中满是为难:“秋老师的表演无可挑剔,他和簧星的默契更是老天赏饭吃。但是……盛少游是我的‘孩子’,是我倾注了心血和幻想的角色。
我笔下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眼神,都带着我最初设定的、那种浓烈到几乎具象化的视觉冲击,那是他的底色之一。现在要我完全放弃这一部分,去接受一个截然不同的、哪怕灵魂再契合的演绎,我心里这道坎,真的很难过去。”
她是个靠感觉和想象力创作的作者,笔下的人物都是她的亲儿子,选择演员更像是一种寻找化身的玄妙过程。
前几个角色的顺利定档让她更加坚信自己的直觉,偏偏在盛少游这里,她的直觉和理性打了架。
弄仔安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她理解妹妹对亲生儿子的那份执念。
等简仔倾诉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了然:
“小简,我明白你的感受。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她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回忆某些片段,“秋鼎杰和簧星相处的时候,那种状态,和他们与其他任何人相处时都不同。”
简仔疑惑地看向她。
弄仔继续道:“不是刻意营业的那种亲密,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依赖和放松。训练休息时,簧星会很顺手地把拧开的水瓶先递给秋鼎杰;对戏间隙,秋鼎杰的眼神会下意识地去寻找簧星,找到后,那眼神就会瞬间软下来。
还有那天,我无意中看到簧星帮秋鼎杰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秋鼎杰那个笑容……怎么说呢,带着点不好意思,但又无比受用和安心。”
她转回头,直视着简仔的眼睛,语气笃定了几分:“那种氛围,骗不了人,就像……就像我们俩在一起时一样,我几乎可以肯定,他们现实中就是一对。”
这个猜测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简仔心中漾开层层涟漪。
她回想起观察到的种种细节,那些被她归结为默契和投缘的互动,此刻在弄仔的点拨下,似乎都有了另一种更合理的解释。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对,”弄仔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那么很多问题就有了新的解答,为什么簧星会那么坚持推荐看似不合适的秋鼎杰?为什么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能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穿透力?因为那根本不是演出来的,那是他们真实情感在角色框架下的自然流淌!”
“对于我们这部剧,尤其是对于盛少游和花咏这条极度依赖情感张力的主线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珍贵的吗?”弄仔的语气热切起来,“一个理解角色至深的演员,一个能与对手演员产生最真实、最无法复制化学反应的搭档!这已经超越了外型的范畴,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她握住简仔的手:“小简,我理解你对原初形象的执着,但也许,秋鼎杰能带给我们的,是一个同样精彩,甚至因为注入了真实灵魂而更加血肉丰满、独一无二的盛少游,一个……只属于他和簧星的,无法被任何人复制的盛少游。”
简仔怔住了,她看着姐姐眼中闪烁的、属于制片人的精明和属于同行者的理解,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再次低头看向剧本上盛少游的名字,那个她无比熟悉的、带着浓烈色彩的名字。
此刻,这个名字旁边,仿佛缓缓浮现出秋鼎杰那张清俊却无比专注的脸,以及他与簧星对视时,那旁人无法介入的、充满了真实爱意与信任的气场。
如果盛少游的灵魂,借助这样真实不虚的情感纽带,得以最完整、最震撼地呈现,那么外型上的那点偏差,是否真的还那么不可逾越?
她心中的天平,第一次,产生了清晰的、决定性的倾斜。
那属于创作者的固执堡垒,被真实这把最锋利的剑,劈开了一道裂缝。
她久久没有说话,但紧锁的眉头,却缓缓舒展开来。
简仔的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弄仔以为她依旧无法下定决心。
正当弄仔准备再说些什么时,简仔却忽然抬起了头,眼中虽然还带着些许挣扎的余烬,但更多的是一种豁然开朗后的清明,以及属于创作者的、被点燃的兴奋。
“姐,”她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股新的力量,“你说得对。”
她站起身,走到排练室巨大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也仿佛透过镜子,看到了那个她构思了无数个日夜的世界。
“我一直在执着于我创造的’盛少游应该是什么样子,却忘了,当角色交到演员手中的那一刻,他就开始了二次生长。”
简仔转过身,背对着镜子,面向弄仔,眼神灼灼,“一个好的演员,不应该只是提线木偶,他应该带着自己的生命体验,赋予角色新的血肉。”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秋鼎杰……他或许不是我最初落笔时想象的那张脸,但他抓住了盛少游的魂。而且,因为那份真实的感情,他带给盛少游的,是一种我靠想象无法完全构建的真。”
她的语气越来越快,带着创作者特有的狂热:“浓烈的美貌固然吸引眼球,但真正能击穿人心、让人念念不忘的,往往是极致的情感张力!如果秋鼎杰和簧星能把他们之间那种真实的、缠绕的、深刻的情感关系,哪怕只是百分之一,带入到盛少游和花咏之间,那产生的化学反应……”
简仔没有再说下去,但弄仔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将是任何工业糖精、任何刻意表演都无法企及的巅峰。
“所以……”弄仔试探着问,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再观察最后一次。”简仔恢复了作为编剧和决策者的冷静,“安排一次盛少游和花咏的关键对手戏,让他们四个备选都和簧星搭一遍,我要最直观的比较。”
这个决定很快被付诸行动,在一个下午,排练室内,弄仔、简仔以及核心主创团队悉数到场,气氛比任何一次训练都要凝重。
这次安排的,是剧中一段极具冲击力的关键情节:盛少游接到消息,误以为花咏遭遇了不堪的侵害,他疯了一般找到花咏,看到对方衣衫不整、神情恍惚,瞬间被巨大的心痛、愤怒与无能为力吞噬。
而花咏,则利用盛少游的这份痛苦与怜惜,顺势演了一出受害者的戏,试图将他更深地拖入自己编织的罗网。
那三位外形出众的备选依次上场,他们演出了盛少游应有的愤怒和焦急,抱住受惊的花咏时,也展现了保护欲和心疼。
表演是合格的,情绪是饱满的,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或许是那种极致痛苦下,连灵魂都在颤抖的破碎感,以及最在意的人收到伤害时,那种爱与痛扭曲交织的复杂层次。
轮到秋鼎杰时,排练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他从冲进房间的那一刻起,气场就完全不同。
那不是程式化的焦急,而是一种失了魂的仓皇。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蜷缩在角落的簧星,脚步踉跄,仿佛连走近的力气都被抽空。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没能立刻发出声音。直到跪倒在簧星面前,伸出手,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对方脸颊时,剧烈地颤抖起来,最终只是虚虚地停在空中。
“沈文琅……”他终于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淬了毒般的恨意,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眼眶瞬间红透,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却又被更深、更无力的心疼压着,化作一种近乎绝望的潮湿,“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对你?!”
簧星抬起泪眼,瑟缩着,扮演着受害者的惊惧,泪水滑落,演技逼真。
而秋鼎杰看着这样的他,呼吸猛地一窒。
他没有像前几位那样立刻将人紧紧抱住,而是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肩膀垮了下去,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濒临崩溃的佝偻。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和一种近乎自我厌弃的悲伤。
“对不起……”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花咏忏悔,“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他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将簧星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充满了珍视,却也充满了无力回天的绝望。
他的脸埋在簧星的颈窝,身体细微地颤抖着,观众能清晰地看到他内心正在被怎样的情绪凌迟。
怀中的簧星(花咏)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里,哪里还有半分惊惧和泪水,只剩下计谋得逞的平静,甚至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了一抹转瞬即逝的弧度。
然而,秋鼎杰(盛少游)对此毫无察觉 ,他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心痛与自责中,抱着簧星的手臂收紧,仿佛要将对方揉进骨血里保护起来,又怕弄疼了他。
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怀中这个受到伤害的人,所有的思绪都被愤怒、怜惜和滔天的悔恨占据。
“别怕……”他沙哑地低语,声音破碎不堪,像是在安抚花咏,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在这里……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绝对不会……”
他的表演将盛少游那种极致的痛苦、深沉的爱意以及此刻被蒙蔽的纯粹,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心痛,与花咏隐藏在背后的算计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使得这场戏的张力达到了顶点。
表演在这里戛然而止。
秋鼎杰依旧紧紧抱着簧星,仿佛还沉浸在盛少游那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情绪里,肩膀微微耸动 簧星也安静地伏在他怀中,维持着花咏的伪装。
不需要任何言语。
简仔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甚至无意识地向前走了半步,胸膛剧烈起伏。
她看着场地中央那两个人,看着秋鼎杰那双承载了全部痛苦、爱怜与未被玷污的信任的眼睛,看着他如何完美演绎了一个被彻底蒙蔽、却爱得如此深刻的盛少游。
她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极致表演征服后的震撼,以及一种创作者找到完美载体后的、近乎狂喜的笃定。
她转向弄仔,声音因为激动而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就是他。”
“盛少游,只能是秋鼎杰。”
这三个字,为这场漫长而波折的选角,画上了最终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