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后,上官仪走出太极殿。
“上官直学士。”杨正旗的父亲杨远站在前面。
“杨将军。”他急忙行礼。
“你要外出巡察了,可喜可贺!”
“杨将军,晚辈不过是外出办事而已,何喜之有?”上官仪谦虚地问。
“你没有看出来吗?”杨远与上官仪边走边说,“这次霜灾有些严重,陛下很担心,唯恐地方懈怠不力,引起民众不满,才派专人去督察。带队的是齐国公,足见陛下非常重视。通常领此等圣命之人都是陛下器重相信的人嘛,你上任不久获此殊荣,当然可喜可贺。”
说到这里,杨远又道,“你在殿上发表的观点也很不错,没有说那些大话套话,实实在在的建言。”
“多谢杨将军的美言。”在殿上,杨远并没有发言,此时却对上官仪大加赞赏。上官仪顿时觉得面前的杨远是有心机的人。不过,在朝为官的人,有几个没有心机呢!
“你要走了,阿旗经常念叨你,今晚可否去我家一叙。”
“好的,我也要与她告个别。”
“晚上来用飧吧。”
“好的,谢谢杨将军。”
告别杨远,上官仪匆匆来到弘文馆,下午,他还要给学子们上课,抓紧时间准备一下。
快到寅时,上官仪才匆匆走出宫门。
“上官郎君。”
他寻声望去,不远处,一个穿碎花布衣的小娘子站在一棵树下。
“琼华!”他心里一阵惊喜,急忙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
在平康坊南曲的琴心阁,琼华是盛装出场,无论是弹琵琶,还是唱歌跳舞,举手投足间都是艳惊四座,满堂掌声。此时的她洗净铅华,一袭白蓝相间的小碎花长裙,足上是一双平底布鞋,没有任何装饰,清新脱俗,淡然若菊。
“奴家是专门在这里等上官郎君的。”琼华盈盈躬身一礼。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也变得彬彬有礼了?”他有些伤感。
“那天在草堂寺相遇,本来都很高兴,结果是奴家扫了大家的雅兴。今天特地来表示歉意的。”
琼华说到这里,脸有些发烫,急忙低头望着脚尖。
上官仪摇摇头,“就为这个还专程来道歉?谁也有身子不舒服的时候。你那天不要紧吧?”
“可能是着凉了吧,受了风寒,回家吃几天药才好。”琼华胡编了一个理由,又抬起头,一双大眼盈盈地盯着上官仪。
看到这双明媚的大眼,上官仪忽然感觉有点眩晕。每次见到她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特别是这双眼睛。
“琼华!”他直视着琼华的眼睛,“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是吗?”琼华的心咚咚直跳。
“扬州来长安的路上,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那么美好。”这句心里话,此刻竟说了出来,上官仪自己也没想到。
琼华没有言语,眼圈却微微红了。
“琴心阁那种地方,你可习惯?”上官仪转了话题,话语中有浓浓的关切,还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那种地方?”琼华暗暗咀嚼着这四个字,轻轻咬了咬下唇,那抹淡淡的口红在唇瓣间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痕迹。
“他的心中,终究是瞧不起青楼女子的。”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一阵酸楚,“无所谓习惯不习惯,为了生活吧!”纵使心中波涛汹涌,她的声音却很平静。
“那个老鸨,她对你可好?”上官仪继续追问。
琼华淡然一笑,“你问的是姜妈妈?她对我还好。毕竟,奴家现在是她的摇钱树。”
在琴心阁的日子里,她逢场作戏又不愿失去自我,以琴声和歌舞取悦别人,何尝不是为了抚慰自己。当万籁俱寂,夜深人静之时,她蜷缩在那一片属于自己的小小角落,任凭孤独和伤痕在内心深处游走。
偶尔,她会想起曾经的自己,那个有着明媚笑容的女孩。那时的她,笑声是那么真诚甜蜜,日子是那么简单快乐,生活是那样阳光美好。而现在——一切都不可以重来。
可是,生活总要继续。琼华时时告诫自己,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是心甘情愿的,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披荆斩棘,一直往前。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愫。可是,每次在上官仪面前,她都忍不住内心的悸动。他对她特别的温暖和关怀,他的每一次轻声询问,每一个深邃的眼神,都让她倍感与众不同。
“任何时候,你只要愿意离开琴心楼,愿意在外面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我都可以帮你。”上官仪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期待。
“无论如何,谢谢你的关心。”琼华轻声说道,眼神中闪烁着感激的光芒,却没有接下话题。
上官仪的脸上有淡淡的失望,不过,嘴角很快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有什么困难,你可以找骆清,也可以找我。”
“我与骆清,只是普通朋友。”琼华抬眼望着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澄清与骆清的关系
“是吗?”上官仪没有深问。
想起草堂寺骆清看琼华时的一往情深,上官仪顿觉芒刺在背,不想再说下去。
“你多保重,我还有事先走了。”上官仪甩甩头,回过神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一件事,“如果你见到骆清,请你转告他,我明天要去外面办差,这段时间不在长安,回来再与他联系。”
“你要去哪里?”
“可能是河南一带,具体行程还不清楚。”
“听说河南有很大的霜雪。”琼华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就是去看看那里的霜雪。”站在她面前,上官仪的心一直是乱的,他匆忙告别,“你也回吧,我走了。”
琼华默默地点点头,一双美眸在他俊朗的脸上停留片刻,低着头转身先走了。
目送着琼华渐行渐远的背影,上官仪恍然若失,怔了一会,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望着地上的青石板,默默走了一段路,琼华回转身,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她想起了他们之间的一次对话——
“你有没有考虑过,不去平康坊那些地方?”在进入长安城时,他问过她。
“那些地方?你也瞧不起卖艺的女子?”自己当时很失望,回答他:“我虽然在那些地方挣钱,但卖艺不卖身。”
“并非我瞧不起。而是……你也不能弹琴唱歌跳舞一辈子吧?”
“我愿意一辈子弹琴唱歌和跳舞。你的理想是考上进士,我的理想就是走遍山山水水,唱各地的歌,跳不同地方的舞.…….这次去长安,就是想把江南的歌舞传到长安。”
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着——
琼华一步一步往回走,瘦长的身影在夕阳的映照下更加显得孤单落寞——
琼华神色疲惫地踏进琴心阁,姜妈妈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骆郎君等你多时了!”
月光如水,在杨府的花园,上官仪停下脚步,对身边的杨正旗道,“学弟,我该回去了。巡察灾情回来后再见。”
“学弟……学弟……”杨正旗嘟起小嘴,“你就不能改个称呼吗?”
“你是学弟嘛,不是一直这么称呼么?”上官仪不解。
“不能这么称呼了,以后叫我阿旗!”杨正旗一把拉住他的手,“不准说不字。”
“这……阿……阿旗!”上官仪有些结巴了。
“这还差不多!”杨正旗满意地笑了。
“你去巡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会想我吗?”杨正旗没有松开他的手。
“我……学弟……”他不知怎么回答,一下坐在石凳上。
“还叫学弟,看我怎么惩罚你!”
“惩罚我?”他惊疑地扬起头。
还没有等他站起身,还没回过神,猝不及防地,杨正旗的唇已经覆盖在他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