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旗见上官仪目视远方,眼神一动不动,顺着他远眺的方向,只见群峰起伏,山峦重叠,山对面依稀可见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通向深处。
“你在看什么?”
“看着这山,这数不清的羊肠小道,我想起了一个人。”
“谁?”
“玄奘。”上官仪的声音很沉重。
“玄奘?没听说过这个人。”
“他是一个对佛法研究很深的人。我见过他一面,印象深。”上官仪遥望远方,一个手捧佛经,孜孜不倦的僧人似乎就在他的面前。“他的理想就是想走过山峦,穿越群峰,去另一个国度—一天竺,那是佛教的发源地,专研佛经,澄清疑难,光大我佛。”
“他去了吗?”
“他去不了,陛下驳回了他的请求。”上官仪沉闷地说,
“陛下为什么不支持?”杨正旗惊讶地问,又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说,“我听阿耶说过,陛下信的是道教,道教教主老子被尊为唐宗室的圣祖,他们都姓李。”
“你懂得还真不少。你阿耶说得对,道教已经相当于国教。”上官仪叹了口气,“可惜一位志向高远的僧人,却无法实现自己的愿望。”
“你也不用忧虑,也许玄奘自有实现愿望的办法。”杨正旗安慰他。
“我忧虑也无用。不过只要有机会,我会为光大佛法多向陛下进言。”
忽然,浑厚的山歌响起来。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肩扛柴禾的老翁爬了上来。
“老人家,您住在这山里?”上官仪迎上去好奇地问。
“当然是住在山里了。”老翁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白胡子已经飘在胸前,“年轻人,时候不早了,早点下山吧。”
“老爷爷,我摸摸你的胡子好吗?”阿念看到长长的白胡子,手痒痒的。
“想摸胡子就摸吧。”老翁笑呵呵地,阿念抓起白胡子在两只手中间搓揉。
“老爷爷,你就一个人住在山上?不寂寞吗?”杨正旗问。
“想当初,师傅带我们进来时也有几十个人,依岩附险,造茅蓬七十二所,”老爷爷悠然神往,“后来,师傅走了,师兄师弟也一个一个地走了,还剩我苟活于世。”
“您老人家说的师傅是静霭大师吧?”上官仪听到此,想起小时候在寺庙里慧空法师讲的故事。
慧空法师讲过,北周有个叫静霭的僧人,十七岁时受具足戒。北周武帝要消灭佛法,静蔼法师特地前往京城,为佛教据理力争。武帝没有接受他的申诉。静蔼不忍看着武帝灭佛,就携带着众多门徒,隐居终南山,建了七十二所茅蓬,暗地宣扬传播佛法。
静蔼痛恨武帝要毁灭佛教,自己却无力拯救,产生了舍弃身命,往生极乐的想法。一天,他命令弟子们下山去办事。弟子离去后,静蔼就跏趺端坐在平坦的磐石上,以刀割下心脏,捧着心而命终往生。
慧空法师给上官仪讲到这里时,无比敬佩静霭坚定的信仰。静霭法师的故事,也深深记在了上官仪的心里。
听老翁说到七十二茅蓬,上官仪想到这个故事。难道这不是故事,而是真有其人其事。
“阿弥陀佛。”老翁惊讶面前的年轻人也知道静霭大师,当上官仪给他复述了故事后,老人平静如水的心也涌起阵阵波澜。
“年青人,今天你我相遇也是缘分。老僧不知你姓甚名谁,来何处去何处?既有缘,老僧也实言相告,静霭就是老僧的师父,老僧是当年随师傅进山隐居至今的。慧空法师给你讲的都是真人真事。”
“老爷爷,你今天也是在这上面来玩?”阿念边玩老翁的胡子边问。
“算是来玩吧。隔一段时间我就要来这里打扫国光寺,这是前朝修的,寺庙已无人,但上来的人往往要来此一拜。”
“老爷爷,今天你不用打扫了,刚才他已经打扫干净。”杨正旗指指上官仪。
“大师是要下山么?我们一起走?”上官仪问。
“老僧不住山下,可与你们走一段路。”
“老爷爷,我扶你。”杨正旗扶住他。
“哈哈……”老翁朗声大笑,“老僧还没到要人扶的时候。你们三个走得过我就不错了。”说完,健步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他们跟在老翁后面,老翁的腿脚果然很灵便,边走边侃。
“你们下山就回去吗?”
“晚辈还要去草堂寺。”上官仪道。
走到一棵粗大的松树下,老翁停住脚步,“老僧要与你们分路了。”
“老爷爷,这里只有一条下山的路,您往哪儿走?”阿念看看四周。
“心中有路,处处皆路。三位保重。”说到此,老翁的目光转向上官仪。
“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远处有一开阔的石台,上官仪随老翁走到石台旁。
“你曾是佛门中人?”老翁端详着面前的年轻人。
“幼时家人蒙难,幸得入佛门晚辈才保全一命,此后在佛门八年。”上官仪回答。
“现今可是在走仕途之路?”
“大师慧眼。”上官仪毕恭毕敬。
“同为佛门中人,老僧就直话直说。”
“晚辈谨听大师指点。”
“年轻人,你乃国家栋梁之才,前途不可限量。”老翁盯着他的面庞看了又看,再从头打量到脚,上官仪有些不自在了,只听老翁又叹息一声道:“看郎君的面相,乃有大贵之福。但命运无常,终有劫数不可避免。”
看到上官仪眼中的疑问,老翁叹息一声,“为人不要太执着,凡事不要太苛求。顺势而为,应势而动,乘势而上,方可平安顺遂。切记!切记莫要太过执着。”
“晚辈惶恐,请指点。”
“你的一生有很长一段时间将与女子纠缠。”见上官仪神色不安,老人长叹一声:“这是你的命!”
“那杨姓女子乃汝之佳偶,盼你珍惜,好自为之。”老翁向杨正旗和阿念遥遥挥手,又道,“好吧,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大师——”上官仪急喊:“晚辈还有请教……”
老翁的身影已飘然而去。
“老爷爷…老爷爷”,杨正旗和阿念大喊。回应他们的,只有山谷的阵阵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