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衙门内,姜参军陪着长使杨恭仁散步,边走边感慨:“发解试终于结束了。”
杨长使看了看姜参军,疲惫中仍然神采飞扬,“看你满脸喜气,可否告之有何喜事?”
“喜事啊真是喜事。”姜参军掩饰不住高兴,“禀长使,今年的考试,有一个考生非常不错。试题答得非常好,一手字也写得出神入化。”
“还有——”,姜参书意犹未尽,“他一表人才,相貌堂堂!”
“哦!”杨恭仁心中一动,“难怪如此高兴,是哪一位考生这么出色?”
“是一个叫上官仪的考生,难得啊难得!如果听信那个叫陈明生的考生对他的栽赃陷害,就会埋没他了。”
“就是你说的考前搜检时被栽赃的那个考生。”杨恭仁道,“等会把他的考卷给我看看。”
“已经差人送到长使的案桌上了。所有阅卷的人都看过他的卷子,一致推举他为解头,请长使定夺。”
“查过他的家世吗?”杨恭仁问。
“查过了,他的父亲上官弘,隋末江都宫兵变中被杀,叛贼杀了他的全家,只有他一个人逃出来。在松云寺八年勤学苦读。才有如此的成就!”
“原来是上官弘的儿子!我认识上官弘,虽然交道不多,但也知道他的官品和德行都很好。待我看看上官仪的考卷,如果真如你们说的那么优秀,就推荐他参加京城的会考。此等人才出自扬州,不能被埋没。”
江南水乡的扬州,沉浸在发解试放榜的紧张与期待中。
眼看冬日来临,这天,市集上突然热闹起来,人们议论纷纷,都朝着一个方向涌去——发解试放榜处。
一大早,上官仪心跳加速,匆匆出门。
榜前,人头攒动,有的踮脚张望,有的低声交谈。更有甚者,双手合十,闭目祈祷。
上官仪还没有挤到榜前,就听到前面有人大喊,“第一名叫上官仪。”
“谁是上官仪?”
“我是第一名?”上官仪用力挤到榜前,一行行扫过,看到“第一名——上官仪!”几个字,他的眼前猛地一亮,随即心跳如鼓,几乎要跳出胸膛。
“中了!中了!”上官仪低声欢呼,紧握双拳,眼眶微湿。确认无误后,转身望向人群,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这一刻,所有的努力与坚持,都是那么值得!
“他们呢?”想起正谊书院浩月斋的同窗,他急忙又向黄榜看去,“第八名!第十名!骆清和张景云也中了!”他为同窗高兴。片刻,想起彭胜,不禁又为他遗憾。考完后,他去看过彭胜,彭胜的身体好转了,情绪却很低沉。
“我呢?我的在哪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上官仪转过身去。骆清刚好在身后,正在焦急的看榜,他一把抱住骆清,“我俩都中了,都中了。”
这时,骆清也看到了上官仪的名字,“你是第一名,太厉害了。”看到自己的名次,也很高兴,狠狠打了上官仪一下,“不愧是我的好兄弟,你考得真好!”骆清有自知之明,自己能上榜就已经是万幸了。
“景云……”上官仪招呼着正在看榜的张景云。
张景云淡淡点点头,并不十分高兴,显然对考的名次不满意。
“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
一阵互相道喜后,在周围的祝贺声和羡慕的目光中,上官仪独自走出人群,在远处一棵大树旁的石凳子上坐下,静静地平复内心的激动。
“你是——韶游?”
上官仪站起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大汉。年纪约莫四十多岁,全身透着岁月与风霜刻下的印记。黝黑的脸上有一道深刻的疤痕自右额角劈下,越过鼻梁,一直延伸至左颊的浓髯之中。他的皮肤是日晒雨淋后的古铜色,粗糙且布满细密的裂痕。
上官仪的视线往下移,心中打了个颤,这人的左袖空荡荡地垂着,肘部以下尽失,残袖随风晃动。
他的身躯厚实,宽厚的肩膀暗示着昔日的强悍,如今虽微微向残肢的一侧倾斜,却依然撑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衫。
再往上看,上官仪与中年汉子的目光相接。他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大叔……你——认识我?”
大叔没有回答,那双像古井一样深沉的双目突然蓄满了泪水。
“八年了,我变成这个样,也难怪你认不出我。韶游,孩子……我,我是步沧浪,你的步叔啊!”
上官仪的脑子“轰——”的一声巨响!
“步……步——叔!”那个在他十岁那年,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他逃走的那个步叔?
当年,那个英武十足,只身横刀守住隘口的步叔还活着?
“韶游,我找了你好多年,今天终于找到你了!你还活着,还中了解头,上官都监和夫人可以冥目了”,泪,从中年男子的眼角缓缓而下。
“你真的是我的步叔!步叔还活着!步——叔!”上官仪扑上去,紧紧抱住了步沧浪。
“我还活着,韶游,我们——还活着!”
“步叔——”上官仪拉着步沧浪左边空空的袖子,又抚摸着步沧浪脸上的伤痕,哽咽道:“都是为了我……”
“韶游,什么也别说了,一切都值得。”步沧浪用右手的袖子替上官仪拭去眼泪,“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是最值得高兴的日子!你考了第一名!。”
“不,今天与步叔重逢才是最大的喜事,是最高兴的事。”上官仪扶着步沧浪坐下,“步叔,告诉我,你是怎么在那么多追兵手下逃走的。”
“当年,那么多的追兵,要为你争取时间,我一个人,怎么逃得了?我中了很多箭,身上无数的刀伤,剑伤,倒在那个隘口,追兵们都以为我死了。按常理,我的确活不了。可是,老天要帮我。当我醒来的时候,在一个山洞里,是一位逃难的小娘子救了我。她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六天六夜。就这样,我在山洞养了半年的伤,小娘子日日照顾我。伤好后,我们成了一家人,住在郊外的农舍。我种田,她织布煮饭,生了一儿一女。”
“步叔……”上官仪先悲后喜,步叔有这样的奇遇,的确是上天的眷顾。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一直没有半点消息。听说今天发解试放榜,一定会有许多人来这里。我又来碰碰运气,谁知竟听说考上解头的人叫上官仪。天哪,难道是韶游?我又惊又喜——果然是你!”
步沧浪擦擦眼,“韶游,这些年你在哪里?还读了这么多书。”
上官仪向步沦浪详细讲了八年的情况。听完后,步沧浪悲喜交加。“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活过来了。韶游,你要好好努力,将来有一天,要为上官家复仇!”
“放心吧步叔,八年前的血海深仇,我一刻也不曾忘记。”
“韶游!”骆清在远处大喊。
“韶游,时候不早了。你是解头,一定有很多人要当面祝贺你。”步沧浪站起身。
上官仪朝前望去,果然,不少人都远远望着这里。
那些人不知道高中解头的上官仪为何与一个长相特别的人抱头痛哭,还以为是高兴过头了。
“韶游,我们分别这些年的情况,三言两语说不完。十日后,你可能也忙完了,我在观音山等你。”
“观音山?”
“是的,我在观音山以你的名义为你的阿耶阿母立了衣冠墓。如今,你学有所成,该去祭奠他们了!”
“步叔——”上官仪再次感动得热泪盈眶。
“十日后,观音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