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第七日，云中郡首府，定远城。
郡守府后院的书房里，司马延终于“病愈”了。这位年过五十的郡守身材微胖，面皮白净，若不是眼角那几道深刻的皱纹和鬓间的霜白，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
此刻他正盯着桌上那封请柬——烫金的纸，朱砂的字，落款正是陈知白。
“陈知白要办‘北疆军政议事会’。”司马延的手指敲着桌面，“请北疆四郡所有郡守、都尉、校尉以上将领，下月初五至朔方城议事。说是‘共商北疆防务，同议民生大计’。”
长史李茂垂手立在一旁，低声道：“大人，这分明是鸿门宴。去了，就是承认他陈知白是北疆之主；不去，就是公然对抗。”
“我知道。”司马延揉着眉心，“我只是不明白，陈知白凭什么？他一个小小的流民，靠着打了几场胜仗，强占了几郡，就敢自封北疆之主，还要统领北疆四郡？”
“他手上有兵。”李茂提醒，“周猛回来了，野狼谷一战让他的声望如日中天。王贲父子完全归附，河西三万人马已听其号令。再加上赵天雄、韩明……陈知白现在可调动的兵力，不下八万。”
“八万……”司马延冷笑，“听起来不少，但真打起来呢？朝廷那边什么态度？”
李茂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小心地放在桌上：“这是昨日到的密信。朝廷……朝廷现在自顾不暇。南方三州大旱，流民百万；东海又有倭寇侵扰；朝中几位皇子争位正酣。陛下的御案上，奏折堆得比人高，北疆的事……排不上号。”
司马延展开信，看了半晌，脸色渐渐沉下来。
信中说的很明白：朝廷无力北顾，让各郡守“便宜行事”。但“便宜行事”四个字，可以有很多解释。
“大人，”李茂压低声音，“其实陈知白开出的条件……不算苛刻。他信中说了，只要云中归附，郡守仍是您，政务仍由您主持，只需在军政大事上听从朔方号令。赋税、兵员、粮草，都按旧例，绝不加征。”
“然后呢？”司马延抬眼，“等我老了，死了，他再派个亲信来接替？我的子孙怎么办？云中这些世家大族怎么办？”
李茂不说话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校尉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大人！朔方来人了！”
“谁？”
“韩明。”校尉抬头，脸上带着不安，“带了五十亲兵，已到城外三十里。说是奉陈公令，前来……送礼。”
“送礼？”司马延和李茂对视一眼。
“是。据探子报，带了十车礼物——绸缎、茶叶、盐巴，还有……一百套精铁铠甲，五十张强弓，三千支箭。”
司马延瞳孔微缩：“这是送礼，还是示威？”
李茂沉吟道：“恐怕兼而有之。大人，见还是不见？”
“见。”司马延起身，“传令：开城门，迎韩长史入城。按最高规格接待，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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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郡守府正堂。
韩明一身青袍，端坐客位，身后站着两名亲兵。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动作从容得像在自家厅堂。
司马延从屏风后转出，脸上堆起笑容：“韩长史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司马郡守客气了。”韩明放下茶杯，起身行礼，“我主听闻郡守病愈，特意命在下前来探望，并备薄礼，以贺康复。”
“陈公有心了。”司马延在主位坐下，“不知陈公近日可好？”
“我主很好。”韩明微笑，“就是有些忙。前些日子的庆功宴后，河西郡守都主动请缨，要将本郡政务、军务与朔方并轨，方便统一调度。这几日都在处理这些事，常常忙到深夜。”
司马延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韩明像是没看见，继续道：“对了，周猛将军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开始巡防各郡了。昨日刚到安陵，百姓夹道欢迎，那些从野狼谷回来的老兵，现在个个都是当地的英雄。听说安陵的年轻人，挤破了头想从军，说要跟着周将军守北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句句都像针，扎在司马延心上。
“周将军……确实英雄。”司马延勉强道。
“是啊。”韩明点头，“所以才要办这个军政议事会。我主说了，北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各自为战。狄戎这次退了，下次还会来。只有四郡一心，军政一统，才能真正把北疆建成铁桶。”
他看向司马延，目光平静：“司马郡守以为呢？”
堂内空气突然安静。
李茂站在司马延身后，手心全是汗。两名亲兵的手，已悄然按在刀柄上。
良久，司马延缓缓开口：“陈公……志向高远。只是云中郡地处偏远，民风保守，骤然变革，恐生事端。不如……容我再思量几日？”
韩明笑了：“自然可以。我主说了，不急。议事会下月初五才开，还有二十天时间。司马郡守尽可慢慢考虑。”
他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这是议事会的章程，请郡守过目。另外——”
他顿了顿，声音稍微压低：“我主还让我带句话：乱世之中，身不由己。如今各地百姓民不聊生，正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们北疆人更应该抱团取暖。郡守是聪明人，该知道怎么选。”
说完，他拱手告辞。
司马延坐在堂上，看着韩明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大人……”李茂试探道。
“备车。”司马延突然起身，“去赵家。”
“赵老太爷？可是……”
“云中不是我一人的云中。”司马延咬牙，“是赵家、钱家、孙家、李家，是所有世家的云中。陈知白要动这块蛋糕，得问问这些人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