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混乱,如同燎原的野火,在夜幕下疯狂蔓延。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穹,即便相隔数十里,那跃动的猩红也清晰可见。哭喊声、奔跑声、救火的呼喝声、兵刃偶尔的交击声、以及那声声催命的“粮库着火”、“敌军破城”的呐喊,汇聚成一股绝望的喧嚣,彻底撕碎了这座城池往日的宁静。
韩明大营,中军帐内。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映照着韩明铁青的脸。他刚刚和衣躺下不久,就被帐外突如其来的骚动惊醒。一名斥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将……将军!不好了!黑石城……黑石城方向多处火起!城内传来消息,说是……说是粮库被烧,有大量敌军潜入城内,四处放火作乱!城中已是大乱!”
“什么?!”韩明猛地站起,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说清楚!哪来的敌军?有多少人?!”
“不……不清楚!城内乱成一团,消息也混乱不堪,有的说只有几十个悍匪,有的说……说是有上千流寇里应外合!但火光是真的,好几处地方都在烧,尤其是南城和西城!”斥候吓得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另一名浑身烟尘、头盔都跑丢了的传令兵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扑倒在地:“将军!太守……太守大人八百里加急军令!命您即刻率军回援,平定城乱,护卫……护卫府衙安全!违令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了韩明的心口。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韩明粗重的喘息声和灯花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副将、参将们面面相觑,脸上都写满了惊惶与难以置信。
后方被抄了!老巢起火!太守严令回援!
这一切,如同一个个重锤,狠狠砸在韩明心头。他瞬间就想通了关窍——是那伙营地残匪!一定是他们!他们怎么可能还有力量潜入黑石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那诡异的黄烟,那扰乱心神的感觉,还有眼前这精准狠辣的后方突袭……那个神秘的指挥者!
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夹杂着被戏耍的滔天怒火,瞬间席卷了韩明全身。他死死攥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将军!我们……”副将迟疑着开口。
韩明猛地抬手,制止了他。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带着寒意的夜风,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杀意。再睁开眼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理智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颓败。
他输了这一局。不是输在正面战场,而是输在了对方那神鬼莫测的谋略和对人心的精准把握上。
继续围攻眼前这座残破的营地?就算能踏平它,至少也需要大半日时间。而黑石城那边,每多耽搁一刻,混乱就加剧一分,损失就扩大一分,太守的怒火就炽盛一分!
若是府衙有失,或是粮草真有闪失…
韩明已全然辨不清那“粮库遭焚”的消息是真是假。这座营地的神秘指挥者,数次以精妙计谋将他玩弄于股掌,搅得他方寸大乱,再也寻不回往日的沉稳自持。
若真到那时候他韩明有多少颗脑袋都不够砍!
更重要的是,军心已动!后方老巢起火的消息根本瞒不住,此刻营中恐怕已是人心惶惶,士卒归心似箭,哪里还有死战之心?
“传令……”韩明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屈辱,“全军拔营,火速回援黑石城!前军变后军,骑兵先行开路,步军紧随其后,辎重……能带则带,不能带,就地焚毁!动作要快!”
“将军!那这营地……”有参将不甘地看向远处那在夜色中轮廓模糊的残垒。
“顾不上了!”韩明厉声打断,眼神如刀,“立刻执行军令!延误者,军法从事!”
“是!”
凄厉的集结号角划破夜空,韩明大营瞬间如同炸开的蚁巢,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乱和躁动。士兵们匆忙收拾行装,熄灭营火,军官们大声呵斥着,催促队伍集结。一股恐慌和归心似箭的情绪在军中弥漫,与之前攻城时的肃杀判若两军。
了望塔上,柱子始终紧盯着敌营动向,眼见韩明率军退去,当即狂喜高呼:“退了!先生!韩明拔营了——他们真的退了!”他难掩极致的激动,声音都发了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下了望塔,手指死死指着远方:那里火光纷乱,人影杂沓,正是敌军撤退的模样。
陈知白扶着残破的墙垛,极目远眺。尽管早有预料,但亲眼看到敌军真的如潮水般退去,他紧绷到极致的心神猛然一松,悬着的心总算慢慢落了下来。
他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极其疲惫的笑容。成了!这险之又险的奇袭之策,终究是成了!
“传令下去……”陈知白的声音清晰的传出,“让赵将军、吴先生他们……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但警戒……不可完全解除。”
他望着远方那迅速远去的火龙,知道这只是一时的胜利。韩明经此一败,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在这绝境之中,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