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天雄大步走回己方阵营,面沉如水。他刻意保持着稳健的步伐,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震动。几个核心头目立即围拢过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与疑虑。他们在一处稍高的土坡后聚拢,这里既能避开营地方向的视线,又能随时观察对方的动静。
大哥,谈得怎么样?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急切地问道。他是赵天雄的副手周猛,身材魁梧,腰间挎着一把九环大刀,说话时声若洪钟。这道疤是当年在平阳府城墙上与守军搏杀时留下的,自此之后,他的性子就愈发急躁。
赵天雄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军师吴先生站在稍远的位置,这个精瘦的中年文人习惯性地捻着山羊胡,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旁边是年轻的斥候队长李远,他正不安地搓着手指,眼神时不时瞟向营地方向。
这个陈知白,不简单。赵天雄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什么意思?吴先生上前一步,眉头微蹙。他注意到赵天雄额角未干的汗迹,这在他跟随这位首领的五年里极为罕见。
赵天雄将陈知白的话复述了一遍,特别是关于追兵和瘟疫的部分。每说一句,众人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周猛忍不住打断,右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黑风岭的乡勇,我们也是今早才探到的消息。难道...咱们中间有内鬼?他说着,凶狠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吴先生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更可怕的是,他连我们沿途劫掠的细节都一清二楚。李家村、王家庄、刘家堡...这些事,就连队伍里知道的人都不多。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此人要么有通天的手段,要么...就是心思缜密到了可怕的地步。
众人陷入沉默,一股寒意在不经意间蔓延开来。几个头目不自觉地互相打量,开始相互猜疑。
就在这时,赵天雄突然注意到远处营地了望台上的异动。陈知白不知何时已经登上了高台,正望向他们这边。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但赵天雄莫名有种被看穿的错觉。
他在监视我们。赵天雄低声道。
周猛冷哼一声,一把抽出九环大刀,刀身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装神弄鬼!大哥,要我说,直接打过去就是。他们那点人手,不够我们塞牙缝的。我带着前锋营的弟兄,一炷香的时间就能拿下那个破营地!
吴先生摇头,指了指四周,你没看见周围的伏兵吗?树林里至少埋伏了五十个弓箭手,山坡上还有骑兵策应。真要动起手来,我们未必能占到便宜。
众人闻言,都不由自主地望向四周。树林中的弓箭手若隐若现,山坡上的人影来回移动,后方的骑兵更是虎视眈眈。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施加着压力。
年轻斥候队长李远仔细观察片刻,突然低呼:不对劲...那些骑兵的马蹄声太整齐了,不像是乌合之众。
我觉得这是个陷阱。李远继续道,声音有些发颤,那个陈知白太镇定了,镇定得不正常。从我们来到现在,他每一步都像是早就计划好的。我怀疑...他肯定还有后手。
赵天雄沉默着,大脑飞速运转。他注意到一个细节:陈知白虽然站在高处监视,却始终保持着一种放松的姿态,仿佛对他们的商议毫不担心。这种自信,反而让赵天雄更加不安。
他在给我们施加心理压力。吴先生突然道,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从单独会谈,到透露情报,再到展示伏兵...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自乱阵脚。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望台上的那个身影,第一次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生出了几分敬佩,这等谋略,这等心计...若非现在正处乱世,必是栋梁之才。
就在这时,营地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队人押着赵青走上了墙头。赵青虽然没有被捆绑,但显然失去了自由。这个举动无疑是个警告。
他在告诉我们,赵青在他手上。周猛咬牙切齿道,手中的九环大刀嗡嗡作响,大哥,让我带一队人去救赵青!
赵天雄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他注意到陈知白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们这个方向,仿佛能看穿他们的每一个表情,听到他们的每一句对话。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他在等。赵天雄突然明白了什么,等我们内部产生分歧,等我们自乱阵脚。
果然,队伍中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以周猛为首的主战派认为应该冒险一搏: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而以吴先生为首的主和派则认为接受条件才是明智之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硬拼,正中对方下怀。双方争论不休,气氛越来越紧张。
赵天雄注意到,就在他们内部争论的时候,陈知白在了望台上做了个细微的手势。随即,营地周围的开始变换阵型,形成更强的压迫之势。
他在回应我们的争论。吴先生低声道,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这个人太可怕了,他好像能猜到我们在想什么。他望向周猛,你注意到没有,你每次说要强攻,对方的阵型就会做出相应调整。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对峙了,这是一场...隔空对弈。
赵天雄感到一阵无力。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不用刀剑,不用兵马,仅凭心理博弈就将他们逼到如此境地。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每一个选择都仿佛被提前预知。
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周猛急道,额上青筋暴起,大哥,下决定吧!是战是和,你一句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天雄身上。周猛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发白;吴先生微微摇头,眼神中满是忧虑;李远和其他头目则是一脸彷徨。赵天雄能感觉到,队伍的信心正在动摇,士气正在瓦解。如果再不做决定,恐怕不用对方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崩溃。
赵天雄抬起头,再次望向了望台上的那个身影。陈知白依然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掌控全局的棋手。这一刻,赵天雄终于明白,这场博弈,从一开始他们就输了。
接受条件。赵天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疲惫。
大哥!周猛还想说什么,但被赵天雄抬手制止。
这是唯一的选择。赵天雄环视众人,特别在周猛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继续北上是死路,强行攻打也是死路。至少...他给了我们一条活路。他拍了拍周猛的肩膀,我知道你不服气。但有时候,认输也需要勇气。
众人沉默不语,但眼中的挣扎渐渐变成了认命。周猛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将九环大刀收回鞘中,但紧皱的眉头显示他内心的不甘。
赵天雄最后望了一眼了望台。他隐约觉得,陈知白的嘴角似乎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被完全看穿的屈辱,也有对这个年轻人的敬畏。
这场隔空的心理博弈,以赵天雄的全面溃败告终。而他也终于明白,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们所有的算计和挣扎,都像是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但赵天雄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了望台上的陈知白,其实也暗自松了口气。这场博弈,他赢得并不轻松。
而接下来,如何驯服周猛这样的猛将,如何让吴先生这样的人才真心归附,如何让赵天雄的这支兵马为己所用才是重中之重。不过陈知白相信,既然能在棋盘上胜过他们,自然也有办法在现实中让他们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