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城的技术革新如火如荼,内部实力日新月异,那源于群山之中的隐约轰鸣与日渐繁忙的商路,终究无法完全掩盖。就在陈知白埋首于“格物院”,指导着蒸汽机原型进一步改良,并规划着更大规模的水力工坊群时,来自外界的波澜,终于以一种相对温和的方式,触及了这片日益强盛的领地。
这一日,一队打着安陵郡守府旗号的人马,护卫着几名文官打扮的使者,出现在了桃源城东境的哨卡之外。与以往杀气腾腾的郡兵不同,这支队伍显得颇为克制,甚至带着几分礼节的意味。
消息迅速传回城主府。
“哦?安陵郡守派来了使者?”陈知白从一张画满复杂齿轮与汽缸结构的图纸上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并未感到意外,在神秘莫测的“窥天之能”传言下,那位郡守大人若还想保住安陵郡的基本盘,服软与试探是必然的选择。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陈知白平静地问道。
负责接待的韩明禀报道:“为首者是郡守府长史,名为李文。言称奉郡守之命,特来拜会主公,商议……安抚地方之事。”韩明语气中带着一丝谨慎,“观其态度,颇为客气,不似问罪。”
陈知白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洞悉一切的淡笑:“打了两次,打疼了,自然就学会客气了。请他们至议事厅,以礼相待。”
片刻后,城主府议事厅内。
郡守府长史李文,一位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的文士,带着两名属官,在桃源卫兵锐利目光的注视下,步入了大厅。他表面维持着镇定,但眼中深处那一抹难以掩饰的惊异,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这座所谓的“叛军”巢穴,与他想象中残破混乱的景象截然不同。街道整洁,屋舍俨然,往来兵士精神饱满,甲胄兵器寒光闪闪,秩序井然之中透着一股蓬勃的朝气。尤其是进入这议事厅,虽不奢华,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势,与郡守府相比,竟也不遑多让,甚至更多了几分锐意进取的锋芒。
“安陵郡守府长史李文,奉郡守大人之命,见过陈……城主。”李文略微迟疑,还是选择了这个相对中立的称呼,向着主位上的陈知白拱手行礼。他偷偷抬眼打量,只见那位传说中的“陈逆”首领,竟如此年轻,面容俊朗,双眸深邃如潭,静坐那里,便自然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他心中不由一凛。
“李长史远来辛苦,请坐。”陈知白微微抬手,语气平淡,“不知郡守大人派长史前来,有何指教?”
李文定了定神,取出了一份加盖郡守大印的文书,朗声道:“陈城主明鉴。此前双方多有误会,以致兵戈相向,实非郡守与本意。郡守大人体恤民艰,深知桃源之地,在陈城主治理下,民生安定,实属不易。为免再生干戈,祸及百姓,郡守大人特命下官前来,以示安抚。”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陈知白的反应,见对方依旧神色平静,才继续道:“郡守大人有意,表奏陈城主为‘伏波校尉’,兼领青木县尉,正式承认陈城主治理青木、桃源之权责。如此,陈城主便名正言顺,可保境安民,亦可与郡府互通有无,共御外侮。”
“伏波校尉”?一个杂号校尉的虚衔,加上一个原本就已经控制在手的县尉之职。这份“招安”的筹码,不可谓不低,但其背后代表的意义却非同小可——这是安陵郡守府,在事实上承认了陈知白对这片区域的统治,并试图将其纳入官方体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厅内侍立的韩明、周猛等人闻言,眉头微蹙。这名位听着好听,却无太多实惠,反而有种被束缚的感觉。
李文见陈知白不语,又补充道:“此外,郡守大人诚意邀请陈校尉,于旬日之后,前往郡城参加‘安陵文会’。届时郡中名流、贤达皆会到场,正可让陈校尉与诸位同僚相识,亦可一展陈城主之风采。”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或者说试探。邀请陈知白离开他的根基之地,前往郡守经营多年的郡城。去,则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臣服和受制,风险自不必说;不去,则显得心虚胆怯,刚刚建立的“名正言顺”便大打折扣,也给了郡守日后发难的借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陈知白身上。
陈知白手指轻轻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意识深处,【全知视角】已然发动。并非聚焦于眼前李文细微的表情,而是如同无形的网络,瞬间连接到了遥远的安陵郡城。
他“看”到了郡守府中,那位郡守大人正与心腹密议,其意图清晰浮现:以名位羁縻,试探其心,若能诱至郡城,或软禁,或伺机除掉,则可兵不血刃平定大患;若其不来,亦可借此离间其内部,拖延时间,等待外部转机。
他更“感知”到,郡城内并非铁板一块,有对桃源畏惧者,有对郡守不满者,亦有单纯对“陈知白”此人感到好奇的士人。
信息汇聚,权衡利弊,只在刹那之间。
陈知白忽然笑了,那笑容云淡风轻,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郡守大人美意,陈某心领了。”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议事厅,“‘伏波校尉’与青木县尉之职,陈某,受了。”
李文闻言,心中一喜,以为对方终究难抵“正名”的诱惑。
然而,陈知白话锋随即一转:“至于这安陵文会……”
他目光如电,直视李文,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深处的一切算计。
“既然是郡守大人盛情相邀,城中名流齐聚,陈某若是不去,岂非失礼,也让人小觑了我桃源城气度?”
“什么?”李文一愣,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竟如此轻易就答应了?
不仅是他,连韩明、周猛等人都是一惊,周猛更是差点脱口而出“主公不可”。
陈知白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淡然道:“李长史可回复郡守大人,旬日之后,陈某必当准时赴会,也好让安陵同僚们,见识一下我桃源城的风采。”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可置疑的决断。答应赴会,非是鲁莽,而是自信,更是他下一步棋局的开始。蛰伏已久,是时候让“陈知白”这个名字,真正响彻安陵郡的上层了。龙潭虎穴?在他【全知视角】之下,何处不可去得?
李文带着一丝恍惚和完成任务般的松懈,告退离去。
他走后,周猛立刻急道:“主公!郡城乃龙潭虎穴,那张焕虽败,郡守府内必有不轨之心,您岂可亲身犯险!”
韩明也面露忧色:“主公,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即便要去,也需做好万全准备。”
陈知白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城外那隐约传来水力锻锤轰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弧度。
“龙潭虎穴?正好。”他轻声说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后的臣属宣告,“不去,如何能让这安陵郡,真正换个天地?”
“更何况,”他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力量交织的光芒,“谁言赴会,便一定要按他们的规矩来?”
“传令下去,加紧新式军械的生产储备。另,让赵天雄精选三百锐卒,随我同行。”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遥远的天际。
“这安陵郡的水,是时候搅得更浑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