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的混乱在铁腕之下被强行按捺下去,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不安的硝烟与血腥。积雪被践踏成污黑的泥泞,街道上巡逻的营地战士眼神锐利,让每一个窥探的目光都迅速缩回。权力的交替,从来都伴随着阵痛。
城西校场,降兵被解除了武装,集中在冰冷的校场上。他们衣衫单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脸上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周围是手持利刃、眼神警惕的营地看守。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陈知白在周猛、赵天雄等人的护卫下,登上了校场简陋的点将台。他没有穿盔甲,依旧是一身素袍,在肃杀的军阵前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地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他没有立刻说话,目光缓缓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全知视角】无声展开,感受着那一片惶恐、猜疑、甚至暗藏的怨恨之气。
“黑石城的将士们。”陈知白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校场,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并非心甘情愿与我对抗。苛政猛于虎,上官无道,克扣粮饷,视尔等性命如草芥。你们中的许多人,是被逼着拿起武器,守护的却是一个不把你们当人看的太守!”
一席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降兵中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被说中心事的震动。
“都尉无能,致使尔等袍泽枉死沙场;太守无德,坐视尔等饥寒交迫!此二人,才是尔等苦难之源!”陈知白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凛然的正义,“而我等,不过是求活命的百姓!是被这世道,被这无能的官府,逼得不得不反的可怜人!”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痛:“战场上,各为其主,生死相搏,无可厚非。但如今,战事已了。我陈知白在此立誓,绝不滥杀无辜,既往不咎!”
他指向校场一侧,那里已经架起了几口大锅,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香味随风飘来,让饥肠辘辘的降兵们忍不住吞咽口水。
“愿意留下的,我欢迎!从此便是我营中兄弟,有我一口吃的,绝不少你们一粒米!军饷足额,有功必赏!不愿意留下的,”陈知白话锋一转,指向敞开的校场大门,“现在就可以走!我发给路费干粮,绝不为难!但若走出这个门,日后战场再见,便是死敌,绝不容情!”
恩威并施,条理清晰。生存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恐惧在降兵心中激烈交战。短暂的沉默后,有人开始动摇,有人低声商议。最终,超过七成的降兵选择留下,他们受够了压迫,也见识了这支“流匪”的强悍与……似乎不一样的规矩。其余人,在领取了微薄的路费后,低着头,匆匆离开了这座给他们带来噩梦和转折的城池。
府衙偏院,韩明被单独关押在此。他面容憔悴,往日的冷峻被深深的挫败感取代。当房门被打开,陈知白独自走进来时,他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韩明声音沙哑,带着武将最后的倔强。
陈知白没有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在审视一件器物。“韩将军,可知你败在何处?”
韩明冷哼一声:“若非你诡计多端,煽动内乱……”
“非也。”陈知白打断他,“你败在,只知用兵,不知用人,更不知民心。太守猜忌于你,士卒怨恨于上,城中百姓饥寒交迫。一座从内部已然腐朽的城池,如何能守?一支离心离德的军队,如何能战?”
韩明身体一震,张了张嘴,却无从反驳。陈知白的话,如同利剑,刺中了他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症结。
“韩明,”陈知白语气缓和了些,“你熟读兵书,精通战阵,是个人才。可惜,明珠暗投。如今黑石城已换新天,太守倒行逆施,已被拿下。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伸出两根手指:“一,就此离去,隐姓埋名,或可苟全性命。二,留下,为我整训新军,戴罪立功。你一身本事,难道就甘心就此埋没,或是为那个视你如草芥的太守殉葬吗?”
韩明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没想到,对方不仅不杀他,竟然还想用他!是试探?还是……他死死盯着陈知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虚伪,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与……一种难以言喻的自信。
内心的骄傲与现实的残酷激烈碰撞。良久,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败军之将,蒙先生不杀,愿效犬马之劳!”他不是屈服于武力,而是折服于对方那洞悉局势的智慧与……难以言喻的气度。
府衙大堂,昔日太守端坐的公案之后,如今坐着陈知白。下方,是被强行押来的原黑石城太守,以及被召集而来的城中一些尚有声望的耆老、以及部分选择归顺的旧吏。
陈知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声音冰冷,传遍大堂内外聚集的人群:“原黑石城太守,张贽!你身为父母官,不思体恤民情,反却横征暴敛,克扣军饷,致使民生凋敝,军心离散!北境瘟疫,你隐瞒不报,坐视百姓流离死亡!更纵容亲信,欺压良善,罪证确凿!此番城破,皆因你无道所致!”
他每说一句,下方民众的眼神就亮一分,压抑的怒火被重新点燃。
“如此昏官、贪官、庸官,留之何用?!”陈知白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拖下去!明正典刑,悬首示众!以告慰枉死军民,以正视听!”
“好!”
“杀了他!”
“青天大老爷啊!”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哭喊,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我还有用,这周边还有效忠于我的军队。饶我一命,我能为你招降他们。”太守早已没了往日的威风,瘫软如泥,涕泪横流地哀求饶命。
但端坐在公案之后的陈知白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两名如狼似虎的战士上前,将彻底瘫软、屎尿齐流的太守拖了出去。片刻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悬挂在了府衙前的高杆之上。
雪,不知何时停了。阴云散开些许,一缕冬日惨白的阳光照射下来,落在陈知白平静无波的脸上,也落在那颗狰狞的人头上。
立威,纳降,诛首恶。
黑石城,在这一天,彻底告别了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