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白的回归,如同给紧绷到极致的弓弦注入了坚韧的灵魂。短暂的欢庆与必要的休整之后,在他的主导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钢铁般的决心高速运转起来。
回归后的第二日,天光未亮,议事堂内已是油灯通明。陈知白端坐主位,尽管眉宇间仍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他仍强打起精神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出部署。
他没有赘述鹰嘴涧行动的惨烈细节,而是直接将带回的情报与脑海中【全知视角】对周边地形近乎苛刻的洞察力相结合,在一张新硝制的大块羊皮上勾勒出一张远超当前时代军事认知的、详尽的防御与反击蓝图。
“敌军主力,约两千五百至三千,”陈知白的声音平静,却像冰冷的磐石投入水中,在每个人心头激起沉重的涟漪,“装备精良,甲胄齐全,弓马娴熟。其指挥韩明,出身将门,沉稳狠辣,用兵喜正合奇胜,绝非有勇无谋之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凝重的面孔,“前次受挫,其再至,必是挟怒而来,雷霆万钧,力求一战而下,荡平我营地,以儆效尤。故,我等需以‘外松内紧,重层消耗,伺机反击’为要旨,挫其锐气,耗其兵力,待其力竭,方可图之。”
他的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几处关键隘口,指尖划过羊皮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其一,外围预警需再延伸十里。于制高点,设立三重烽火台,以狼烟浓度、旗语变幻传递敌军规模、兵种、行进方向,务求敌军一动,我即了然于胸,至少有半日预警。”
“其二,主防御体系,非止于围墙。”他的手指划过营地前方那片相对开阔、原本用于训练的斜坡,“此地,需布‘死亡疑阵’。广挖覆草陷坑,内藏淬毒竹签;铺设铁蒺藜、绊马索于草丛之下;更要以草人伪设旌旗,穿戴旧衣,间隔排列,惑其耳目,乱其阵型。待敌先锋陷入混乱,阵脚自乱,围墙之后,床弩、弓箭方可最大化覆盖杀伤。”
“其三,”他目光转向眼神炽热的周猛和面露深思的赵天雄,“组建‘突火队’与‘机动营’。突火队专司火油罐、火药包,于敌近墙攀爬时,给予毁灭打击。机动营由最精锐、最悍勇者组成,藏于预设地道,待敌主力蚁附攻坚,士气正疲,从其侧翼、后方猛然杀出,断其攻势,斩其首脑!”
这一系列思路清晰、环环相扣、甚至带着几分诡谲狠辣的战术布置,让赵天雄这等沙场老将都听得目光炯炯,心潮澎湃,只觉得一扇新的用兵之门在眼前打开。先生不仅带回了情报,更带回了破敌的良方与必胜的信心!
命令既下,全员动身。营地瞬间变成了一个分工明确、秩序井然的巨大工坊与兵营。
周猛负责的“突火队”和“机动营”选拔与训练最为严苛。校场上,他声如洪钟,亲自示范如何利用腰力、臂力,将沉重的火油罐精准投上数丈高的墙头模拟区。另一边,几个被陈知白点拨过的老匠人,带着徒弟在远离居住区的山洞里,小心翼翼地按照“一硝二磺三木炭”的秘方,混合着那些看似寻常的粉末,每一次微小的成功爆炸,都引来一阵压抑的欢呼和更谨慎的操作。空气中开始弥漫开硫磺和烟火特有的刺鼻气味。
赵天雄则如同不知疲倦的工头,带着大批人手,按照陈知白规划的图纸,疯狂改造着营地外围。男人们挥汗如雨,挖掘着深达一人的陷坑,坑底寒光闪闪的毒刺让人望而生畏。女人们则灵巧地将铁蒺藜用细藤串联,便于铺设和回收。那些穿着破旧衣甲、戴着斗笠的草人,被巧妙地安置在坡地各处,在晨雾暮霭中远远望去,影影绰绰,竟真有几分森严气象,足以乱真。围墙内侧,坚实的木质平台和阶梯被快速搭建起来,方便守军快速调动和投掷滚木礌石。
吴先生的后勤体系运转到了极限。在他的统筹下,妇孺老弱全部动员。磨盘日夜不停地旋转,将收集来的碎石磨成尖锐的箭簇;老人们坐在阳光下,用浸泡过的坚韧藤条编织着一面面轻便的藤盾;厨房的灶火永不熄灭,大锅里蒸煮着耐储存的杂粮饼,空气中弥漫着食物与草药混合的奇特味道。狗娃娘的医疗队更是将几个较大的帐篷开辟成临时救护所,用沸水反复煮过的麻布、提前熬制好的大量金疮药和止血粉堆积如山,她们甚至反复演练着伤员的快速搬运、清创、包扎流程,力求在残酷的战斗中能从阎王手里多抢回几条性命。
王大虎、柱子、阿木这些核心骨干,则如同救火队员,穿梭在营地的各个角落。王大虎既要协助周猛训练,又要负责夜间巡逻;柱子则成了赵天雄最得力的副手,监督工事质量;阿木更是发挥其身材矮小、动作敏捷的优势,带着几个同样机灵的少年,如同土拨鼠般,摸清了营地周边几条连采药人都罕知的、近乎垂直的隐秘小径,并做了隐蔽标记,这将是营地最后的逃生通道,或许也是绝地反击的奇兵之路。
陈知白则坐镇中枢,一面默默调养精神,忍受着【全知视角】过度使用后遗留的、如同脑髓被抽取般的隐痛,一面细致地检查着每一项准备的进度。他时而拿起新打造的箭簇检查锋锐度,时而蹲在陷坑边查看伪装是否到位,时而对“震天雷”的引信长度提出修改意见。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所有人心中最坚实的定心丸。
就在营地内部如火如荼、将战备推向高潮之际,韩明派出的那些最精锐、最擅长山地活动的斥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终于将搜索的触角,悄无声息地延伸到了营地外围的密林之中。
最初的警报来自外围最边缘的预警陷阱。王大虎亲自带领的巡逻队,在距离营地西南约十五里的山脊背风处,发现了非本地猎户留下的军靴鞋印,以及被小心掩埋却仍被队员翻出的、印有模糊官坊标记的干粮包装碎屑。
“他们摸到附近了。”王大虎带回消息时,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甲胄上还带着穿行荆棘时刮擦的痕迹,“对方绝对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动作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像样的痕迹,但这反而说明,他们来了。”
气氛瞬间再次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随后几日,围墙最高的了望塔上,哨兵多次报告,在远处不同方向的山林中,有阳光反射造成的、不自然的瞬间闪光,以及多次观察到鸟群的异常惊飞。最惊险的一次,发生在一个浓雾弥漫的黎明前,几个胆大包天的敌军斥候,竟然凭借着雾霭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摸到了新布设的“死亡疑阵”边缘,触发了两个精心伪装的陷坑!虽未擒获活口,但坑边留下的带血的麻布条和挣扎拖拽痕迹,无声地宣告着双方侦察与反侦察的较量,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他们在仔细地‘摸’我们。”陈知白再次登上了望塔,望着远方,语气依旧平静,但眼神锐利如刀,“韩明在用兵前,必先求‘知己知彼’。他在评估我们围墙的高度、防御的密度、士兵的精神状态,他在寻找我们防御体系上的薄弱点和可能的突破口。”
他转身,对身后肃立的赵天雄、周猛、吴先生等人,下达了最终指令:“传令下去,所有岗哨明暗加倍,夜间实行严格灯火管制。同时,我们要‘示敌以强’,将我们最森严、最无懈可击的防御姿态,‘恰到好处’地展示一部分给他们看,让他们知道,这里绝非可以轻易啃下的骨头,是一块能崩掉他们满口牙的硬骨头!但是,我们的杀手锏——突火队、机动营、还有那些隐藏的反击点,必须藏好,藏到骨子里!”
“是!”众人齐声应诺,声音中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阴云,已然迫近眉睫,沉重的压力几乎让空气都凝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刀锋出鞘的冰冷寒光,仿佛已经映在了脖颈之上。短暂的和平期已经彻底结束,决定生死存亡的号角,或许就在下一个黎明。
营地,这座在乱世荒年中艰难求存的孤岛,已然张开了所有的尖刺,绷紧了每一根神经,沉默而坚定地等待着,迎接那无法避免的、决定命运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