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涧的冲天火光,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剑,刺破了北方的夜幕。即便隔着数十里重峦叠嶂,营地了望塔上的值夜者,也清晰看到了那片不祥的、跳跃的赤红。
“火!北方起火了!好大的火!”阿木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利,因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变调,瞬间划破了营地夜的宁静。
几乎是同时,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赵天雄仅披着一件外袍,吴先生衣冠略显凌乱,王大虎更是连皮甲都未及完全扣好,三人几乎是前后脚冲上了了望塔。当他们的目光触及北方天际那片仿佛在燃烧、在咆哮的赤色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那火光,太盛,太烈,绝非寻常山火。
“是先生!”柱子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脸上混杂着兴奋与惶恐,“一定是先生他们得手了!烧了狗官兵的粮草!”
然而,赵天雄和吴先生的脸色却瞬间沉了下去,凝重得如同结了冰。
“火起,固然说明计划成功……”吴先生捻着胡须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声音干涩,“可这火光如此之盛,意味着动静极大。先生他们……怕是已如利刃刺入虎狼之腹,纵然得手,自身亦陷于万军围困之中,危如累卵!”
赵天雄铁拳猛地砸在粗糙的木栏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他双目赤红,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必须接应!立刻!派出最精锐、最可靠的人手前去接应陈先生。”
“我去!”王大虎一步踏出,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环视身边迅速聚集过来的、从最开始就追随陈知白的青壮,他们的眼神在火光的映照下,燃烧着同样的火焰。“没有人比我们更熟悉先生,更懂他的行事章法!先生于我们,是再造之恩,是引路的明灯!接他回家,舍我其谁!” 他的话掷地有声,代表了所有人心底最质朴也最坚定的信仰——陈知白在,希望就在。
阿木瘦小的身影也奋力挤到前面,他仰着头,小脸因紧张而绷紧,眼神却亮得惊人:“赵将军,吴先生,虎哥!带上我!我个子小,钻山林、爬高坎比谁都快,我能当队伍的眼睛,我能找到先生走过的痕迹!”
赵天雄的目光逐一扫过王大虎坚毅的面庞,柱子等人毫不退缩的眼神,还有阿木那混合着稚气与决绝的小脸,心中仿佛被重锤撞击,一股热流涌上喉头。这就是陈知白带来的改变,让怯懦者勇敢,让散沙凝聚成磐石。
“好!”赵天雄不再有任何犹豫,厉声下令,“王大虎,命你为接应队正,总领此行!柱子为副,阿木为探路哨!即刻从守卫队及自愿者中,挑选二十名最精干、最忠诚、最不惜命的弟兄!配发最好的弓,最快的马……不,马匹目标太大,全部轻装简从,只带足弓弩箭矢、三日干粮和伤药!星夜出发,不得有误!”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王大虎的双眼:“你们的任务,是找到先生,带他们回来!是接应,不是决战!平安回来最重要!但无论如何,我要你们……尽力把先生带回来!” 最后一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赵将军放心!”王大虎抱拳,声音沉闷如雷,“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闯过去!一定把先生安全带回来!否则,我王大虎亦是无颜苟活这世上!”
命令既下,营地瞬间如同精密的器械般高速运转起来。没有人喧哗,只有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和压低嗓音的传递。被选中的人默默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将箭囊塞满,将短刀磨利,脸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使命感。
营地门口,火把噼啪作响,映照着二十三名即将出征的勇士。妇孺老人们默默围拢过来,狗娃娘将准备好的干粮和一小包珍贵的金疮药塞到每个人手里,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用含泪的目光寄托所有的期盼。
王大虎站在队伍最前,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熟悉而坚定的面孔,最后落在阿木身上,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弟兄们!”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先生为了咱们,在外面搏命!现在,该咱们上了!都把招子放亮,腿脚给我跑起来!记住,咱们不是去送死,是去把咱们的魂,咱们的希望,给抢回来!就算天塌下来,也得给我顶住,明白吗?”
“明白!”二十多人压低的怒吼,汇聚成一股无形的力量,穿透夜幕。
“出发!”
没有更多的言语,王大虎猛地一挥手,转身第一个扎进沉沉的夜色之中。柱子紧随其后,阿木像只灵猫般蹿出,瞬间消失在道路旁的阴影里。整支小队如同汇入溪流的鱼群,悄无声息而又迅捷无比地没入了北方那片未知而危险的山林。
了望塔上,赵天雄和吴先生久久伫立,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夜风吹动他们的衣袍,却吹不散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吴先生幽幽一叹,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星火已出,只盼……能驱散这漫天阴霾,照亮归途。”
赵天雄默然不语,只是将拳头握得更紧,指节已然发白。他知道,营地的命运,此刻已系于那二十三个勇敢的身影,系于北方那片燃烧的天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