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丰带着他那丰厚的“收入”,几乎是昼夜兼程地往雒阳赶路。
他那支由十数辆大车组成的队伍,在官道上显得格外扎眼。
车里装的,既有卢植麾下将领们“孝敬”的金银珠宝,也有刘弥送来的、真正价值连城的“土特产”。
但左丰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东西再金贵,也比不上那颗被石灰腌渍过的头颅和那份盖着梁王大印的捷报。
这才是他此行最大的护身符和晋身之阶!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的夏天,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汉王朝来说,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却因黄巾之乱而显得格外漫长。
自年初二月张角三兄弟揭竿而起,这场席卷天下的大风暴已经持续了近半年。
虽然皇甫嵩、朱儁等名将已在南方取得了不小的胜利,但河北的广宗,依然是黄巾军最顽固的核心。
张角坐镇其中,如同悬在朝廷头顶的一把利剑。
于是,从河北到雒阳的官道上,沿途的百姓和驿站的官吏们,看到了堪称传奇的一幕。
一支太监团队,每经过一个城镇,便扯着嗓子高喊:
“大捷啊!广宗大捷!”
“梁王世子阵斩黄巾匪首张梁!”
“大捷!梁王世子阵斩张梁!”
“天佑大汉!黄巾贼寇,已不足为虑!”
这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左丰的车队跑得还快。
不过两三日,整个雒阳地区都沸腾了。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人们议论的全是这件事。
雒阳城,就像一锅平静的热油,突然被扔进了一块滚烫的烙铁,瞬间炸开了锅。
左丰深知,光有消息还不够,戏要做全套。
在抵达雒阳城门外时,他停下了车队。
他故意从车上滚下来,将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用泥土把华贵的太监服抹得脏兮兮的,脸上还故意划出几道血痕。
他命人将那装着张梁首级的木盒高高举起,然后自己连滚带爬地冲向北宫。
“陛下!大捷——!”
他人还没到德阳殿,那尖细又带着哭腔的嗓音已经先传了进去,穿透重重宫门。
汉灵帝刘宏正在后宫与美人们玩耍,听到这声呼喊,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但“大捷”二字,还是让他提起了兴趣。
他端坐到德阳殿的龙椅上,只见一个“乞丐”般的太监踉跄着冲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左丰?你这是……”刘宏愣住了。
左丰行礼后,先将那份沉甸甸的奏报高高举过头顶,交由内侍呈上。
然后,他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起来:
“陛下!您可要为老奴做主啊!
那卢植,他自恃功高,欺凌老奴,无视陛下皇恩啊!”
汉灵帝刘宏接过奏报,目光一扫,立刻被“阵斩张梁”四个大字吸引。
他细细读看,脸上的不耐烦渐渐变成了惊喜,最后是开怀大笑。
“好!好一个刘弥!果然没让朕失望!
朕的麒麟儿,真乃麒麟儿也!”
他兴奋地在龙椅上拍了一下扶手。自黄巾之乱以来,坏消息听多了,久旱逢甘霖,这突如其来的大捷,让他龙心大悦。
此时,他才注意到左丰那副惨不忍睹的形象,皱眉问道:
“左丰,你这是咋回事?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左丰等的就是这句话,哭得更凶了,简直声泪俱下:
“陛下!老奴苦啊!
奴婢奉旨巡视各军,在广宗催促卢植尽快平定黄巾贼首张角,可那卢植不但不理会,还说老奴干扰军务,竟……竟命人将老奴殴打,驱逐出帐!
陛下,老奴有负皇恩,没脸见您啊!”
刘宏看着奏报上刘弥的赫赫战功,再听听左丰的哭诉,心里大概有了谱。
这雒阳城里的弯弯绕绕,他这个皇帝比谁都清楚。
无非就是内侍仗着圣旨皇恩,到处索贿,刁难官员,结果踢到了卢植这块铁板。
卢植本就是清贵士子出身,历任九卿,是士大夫阶层的楷模,刁难一下左丰是正常的,但要说动手殴打,刘宏可不信。
卢植还没那个胆子。
但他面上却装出震怒的样子,安抚道:“左丰,你受委屈了。
朕,知道,自会为你做主的。”
“来人!”
他一声令下,“传旨,令所有两千石以上文武百官,即刻进德阳殿议事!”
圣旨一下,整个雒阳官场都动了。
文武百官纷纷进宫,同时,左丰“被卢植殴打”的消息也像风一样传开了。
以袁隗为代表的汝南袁氏,以及杨赐等世家大族立刻嗅到了机会的气息。
自党锢之祸后,士人与宦官的矛盾愈发尖锐,如今卢植这位士人领袖被宦官欺辱,正是攻击宦官集团、争夺军权的绝佳时机。
在前往皇宫的马车上,司徒袁隗对身边的门生低声吩咐道:“去,告诉杨太尉,让他第一个发难!
卢植被辱,就是我士林被辱!
此番定要借机夺回北军的兵权,绝不能再让宦官的爪牙染指!”
而在另一辆马车里,大将军何进正对弟弟何进说道:“弟,听到了吗?
卢植要倒!
这北中郎将的位置,可不能让给袁家那帮书呆子。
你一会要见机行事,务必推荐我们自己人!”
德阳殿内,汉灵帝刘宏端坐龙椅,看着下面分列两旁、神情各异的文武百官,又看了看手上那份让他龙颜大悦的奏报,心中感慨万千:还是自家人靠谱啊!
太尉杨赐第一个跳了出来,手持笏板,声色俱厉地奏报道:
“陛下!
卢植拥兵自重,养贼自重,如今更是殴打天使,无视君上,其心可诛!
臣恳请陛下,立刻罢免卢植北部中郎将职位,另择贤能,以安军心!”
司徒袁隗也紧随其后,出列同意:“太尉所言极是!
卢植久围广宗而不下,已显疲态,如今更是跋扈至此,断不可再用!
当立即撤换,以免延误战机!”
“不可!”
议郎赵岐站了出来,大声反对,“卢将军乃我大儒,讨贼有功,仅因与使者言语不合便罢免,岂不令天下将士寒心?
陛下,此事当查!”
司空张温也出列支持:“赵议郎所言有理,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陛下三思啊!”
大将军何进,这个屠户出身的权贵,看了一眼袁隗,出列道:
“陛下,赵议郎是书生之见!
如今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拖延!臣也认为,当立刻换将!”
刘宏看着下面这针锋相对的两派,心中有了计较。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说道:“既然如此,依朕看,平南将军刘弥,阵斩张梁,勇略无双,不如就由他接任卢植,统领冀州各部军队,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袁隗和何进脸色同时一变,几乎是同时出列反对。
“陛下不可!”
袁隗急忙道,“刘弥殿下虽是皇室麒麟,但终究年轻,从未有过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
河北数十万大军,系于一身,万一有失,悔之晚矣!
这等重任,非宿将不可当!”
何进也附和道:“正是!陛下三思!殿下是国之瑰宝,岂能置于险地?”
袁隗眼珠一转,立刻推荐道:“臣以为,河东太守董卓,勇猛善战,久在西凉与羌人作战,经验丰富,百战余生,正是宿将之选!可当此任!”
刘宏心中冷笑,就是要你们引出董卓。他不动声色地给宗正刘焉使了个眼色。
刘焉心领神会,立刻出列,奏道:“陛下,二位大人所言皆有道理。
刘弥殿下乃皇室宗亲,功勋卓着,当委以重任。
董卓亦是国之猛将。
依臣之见,不如让刘弥与董卓各领一军,共同平乱。
二人既可相互协助,又可相互制约,以免一方独大,滋生事端。
此乃万全之策。”
侍中黄琬、马日磾等人也纷纷出列,表示赞同:“宗正此议,深得平衡之道,臣等附议!”
刘宏见火候已到,一拍龙椅,拍板道:“好!就依宗正所言!”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卢植,念其往日功劳,且刘弥奏报中并未提及他殴打天使,便撤回其北部中郎将之职,回京另行任用。”
这算是给了保皇派一个台阶,也显示了自己的“仁慈”。
圣旨很快下达:董卓晋升中郎将,率部东出,前往广宗参与黄巾军围剿。
同时,命议郎蔡邕为使,持节前往广宗宣旨,罢免卢植。
散朝后,刘宏私下召见了蔡邕,语重心长地说道:“伯喈,你此去广宗,除了宣旨,替朕好好慰问一下刘弥那孩子。
另外……见机行事,问问卢植的情况,看他……该如何安排。
他是朕的老师,朕不想他太委屈。”
蔡邕心中了然,郑重领命,带着圣旨出发了。
而在遥远的河东,董胖子接到圣旨时,简直乐开了花。
他挺着个大肚子,对着雒阳的方向哈哈大笑:“没想到!
没想到俺老董在陛下眼中,也是经天纬地的大才!
哈哈哈!”
他身旁的谋士李儒躬身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此乃天赐良机,河北之地,尽在将军掌握之中。”
董卓拍着李儒的肩膀,得意洋洋:“文优,还是你看得远!
传我将令,大军即刻开拔!不过……”
他话锋一转,狡黠地眨了眨眼:“传令下去,日行三十里即可,多让将士们歇息。
不急,不急。
这广宗城,可是块大肥肉。
让刘弥那小子先去啃,等他啃得差不多了,俺老董再去捡个现成的便宜!”
于是,董卓带着他那支以凶悍闻名的西凉军,晃晃悠悠地,朝着广宗城的方向开拔而去。
一场新的权力游戏,即将在广宗城下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