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25年的夏天热得像口烧红的铁锅,蝉鸣把秦岭深处的沟沟壑壑填得满满当当。
刘弥蹲在驴车旁,用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看了眼车斗里堆得冒尖的物资——玉米、土豆、红薯。
“小刘老师,歇够了就走喽!”
带队的村支书在前头喊,手里的鞭子轻轻往驴屁股上一搭,“再晚赶不到下一个村,今晚就得在山神庙蹲一宿。”
刘弥应了声,拍了拍驴的脖子。
这头老驴是村里借来的,走起山路一步三晃,偏偏今天要翻的黑风岭是出了名的险。
他是历史学研究生,跟着学校的“三下乡”队伍来送农技物资,本来轮不到他押车,可队里唯一会赶驴的老乡昨天摔了腿,他这“城里来的书生”只好硬着头皮顶上。
车轱辘碾过碎石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路越来越窄,一边是陡峭的山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风里带着草木腐烂的腥气。
刘弥攥紧了手里的缰绳,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他总觉得心里发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崖底钻出来似的。
“吁——”老驴突然停下脚步,刨着蹄子不肯动了。
刘弥正想呵斥,眼角的余光瞥见山壁上滚下几块松动的石头。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脚下的路突然塌陷!他只来得及抓住车辕,整个人就跟着驴车一起向崖下坠去。
风声在耳边炸开,玉米、土豆、稻种从车斗里飞出来,像一颗颗坠落的星星。他最后看到的,是老驴惊恐的嘶鸣,和崖顶那片被撕开的、惨白的天。
……
疼。
……
像是被十辆卡车碾过,又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刘弥想睁开眼,眼皮却重得像粘了胶水,鼻腔里全是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气。
“世子!世子您醒醒!”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喊,带着哭腔。世子?
谁是世子?刘弥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棉花,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有人把他扶起来,粗糙的手掌擦过他的额头。
他终于勉强睁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是个穿着粗麻布短打的汉子,头发用布带束着,脸上沾着血和泥。
再往四周看,是密不透风的树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不是黑风岭的悬崖底。
“水……”
他挤出一个字,嗓子像被砂纸磨过。
汉子喜出望外,连忙解下水囊递过来。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刘弥才算缓过一口气。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穿的不是他那件印着校徽的t恤,而是一件月白色的丝绸长袍,虽然破了好几个口子,料子却看得出很讲究。
手腕上没有他戴了五年的手表,只有一道新鲜的划伤。
“世子,您可算醒了!”
汉子抹了把脸,眼泪混着泥水流下来,“刚才您追那只白狐,脚滑摔下土坡,可吓死小的了!”
白狐?
土坡?
刘弥懵了。
他记得自己明明是从几百米的悬崖掉下去的,怎么会摔在土坡上?
还有这衣服,这汉子的打扮……
他猛地抓住汉子的胳膊:“现在是哪一年?这里是什么地方?”
汉子被他问得一愣,眼神里带着点惶恐:“世子,您摔糊涂了?现在是光和六年,咱们在梁国的地界啊。您忘了?您出来打猎,说要给大王补补身子……”
光和四年?
刘弥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中。
光和四年,公元181年,东汉末年。
再过年,就是黄巾起义。
而梁国……他是历史学研究生,对东汉的封国再熟悉不过。
梁国是光武帝刘秀的儿子刘辅的封地,治所在睢阳,也就是现在的河南商丘一带。
那他是谁?
“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的声音发颤。
“世子啊,”
汉子一脸困惑,“您是梁王世子刘弥啊。”
刘弥。
竟然连名字都一样。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不是他那双常年握笔、指节分明的手,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轮廓陌生又熟悉。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钻进脑子里:他,2025年的历史学研究生刘弥,在黑风岭坠崖后,魂穿到了东汉末年,成了梁王世子刘弥。
那辆驴车呢?
那些玉米、土豆、红薯呢?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往汉子说的“土坡”走。
坡不高,也就四五米左右,底下是松软的腐殖土,杂草丛生,难怪摔下来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可周围除了树木、杂草,什么都没有。
没有驴车,没有玉米,没红薯。
难道那些东西,都随着他原来的身体,摔碎在2025年的悬崖底了?
“世子,您找什么?”
汉子跟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要不咱们先回营?王将军他们该着急了。”
刘弥没理他,心里翻江倒海。
他学了七年历史,从秦汉史读到魏晋南北朝,写过关于黄巾起义后地方豪强崛起的论文,甚至在游戏里无数次模拟过“穿越汉末如何生存”。
可当这一切真的砸到头上时,他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这不是游戏,没有存档,没有攻略。这是光和六年,一个瘟疫横行、民不聊生,马上就要天下大乱的时代。
而他,成了一个藩王世子——听起来风光,可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这样的身份,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
“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回营。”
他得先活下去。
搞清楚这个“梁王世子刘弥”是个什么样的人,搞清楚梁国现在的处境,搞清楚……他有没有可能,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立足之地。
风吹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低语。
刘弥跟着汉子往树林外走,脚步有些虚浮。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刚才摔倒的土坡另一侧,几株被压倒的杂草丛里,藏着一个被泥土半掩的尼龙塑料袋。
回营的路走得很慢。
刘弥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从汉子嘴里套话。
汉子叫王二,是梁王世子的贴身侍从,跟着“原主”刘弥好几年了。
从王二的话里,刘弥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轮廓:现任梁王是他的父亲刘成,今年五十多岁,体弱多病,梁国辖下有八个县,人口不到二十万,这些年天灾不断,先是蝗灾,又是旱灾,地里的庄稼收不上来,百姓逃荒的越来越多;
而“原主”刘弥,今年十五岁,是独子,性格懦弱,不爱读书,也不习武,唯一的爱好是养鸟遛狗,在睢阳城里名声不怎么样,连梁王都不太待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