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海滔天,喊杀震野。
黄巾大营已经彻底沦为人间炼狱,无数乱兵在火与剑的夹缝中哀嚎奔逃。
空气中弥漫着毛发烧焦的恶臭、血腥的甜腥和木头爆裂的刺鼻气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体。
然而,在这片混乱的漩涡中心,却有一股力量正在逆流而动。
“都给老子醒醒!慌什么!”
波才,这位黄巾主帅,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一个抱头鼠窜的部下。
他脸上被浓烟熏得漆黑,一双赤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他的内心,一股冰冷的恐惧正在与灼热的愤怒交战。
恐惧告诉他,大势已去,再不跑就没命了;但愤怒,那份属于枭雄的骄傲,却死死地拽住他。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他可是“神上使”张曼成麾下的大将,是这十万大军的统帅!
如果他就这么跑了,下半辈子就只能像个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
“大帅,不行啊!军心散了!挡不住的!”
一个独眼头目绝望地喊道,他的手臂上还插着一支箭矢,鲜血汩汩直流,他的眼神里已经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住口!”
波才的咆哮,更多的是在对自己内心的恐惧嘶吼,“挡不住也得挡!
火是从外面烧起来的,冲在最前面的一定是官军的精锐!
他们人不多,只是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我们冲出去,杀了他们的头领,这帮杂兵自然会不战自溃!”
他拼命说服自己,也试图说服身边的人。
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能让他暂时忘记恐惧的目标。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小土坡,那个在混乱中唯一保持着秩序的火把光点。
那一瞬间,他的大脑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对了!
只要杀了那个指挥官,一切都能挽回!
这个念头如同救命稻草,被他死死抓住。
“往背后冲!我看到那边有个小土坡,上面举着火把,人不多,定然是指挥官!”
他用马鞭一指,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随我杀过去!斩杀敌首,赏金百两,封官加爵!”
金钱和官位的许诺,是他唯一能用来驱动这些同样恐惧的部下的工具。
这一幕,被正在大营中纵马冲杀的黄忠尽收眼底。
刚刚一戟将一个黄巾头目连人带马挑飞,那沉重的大刀将对方的胸甲砸得向内凹陷,鲜血和碎肉四溅。
胜利的快感还未散去,一股刺骨的寒意便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看到了,那股逆流而上的敌军,那股……直奔主公方向而去的敌军!
“不好!”
这两个字仿佛不是从他嘴里喊出来的,而是从他灵魂深处炸裂出来的。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他甚至能想象到主公那张年轻而镇定的脸被乱刀砍碎的景象。
不行!
绝对不行!
主公是他黄忠此生唯一的明主,是他后半生荣耀与归宿的寄托。
如果主公死了,他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他这个老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收拢部队!回援主公!”
他的吼声已经变了调,充满了焦急与杀意。
号角声尖锐而急促,那是他从未有过的命令。
正在追杀溃兵的三四百骑兵听到号角,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眼前的战果,调转马头。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能让将军发出如此号令的,必然是天大的事。
山坡之上,刘弥也看到了那股直冲而来的敌军。
他能清晰地看到那领头之人狰狞的面容和手中滴血的战刀。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但随即,一种奇异的冷静笼罩了他。
他知道,恐惧是此刻最无用的情绪。
他缓缓拔出腰间长剑,冰冷的剑柄让他混乱的思绪安定下来。
他不是在害怕,而是在思考,思考如何用这三百人,去面对那呼啸而来的死亡。
“文若,佐治,保护好自己。”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荀彧深吸一口气,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
剑锋虽利,握着它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是个文人,他懂的是人心、是谋略,不是刀剑。
但他看着身旁主公那挺直的背影,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主公尚且不惧,他荀彧又岂能贪生怕死?
他想到老师的教诲,想到自己辅佐明主、匡扶汉室的理想。
如果今天就要死在这里,那便死得其所!
他看向刘弥时,眼神已经从恐惧变为了决绝。
辛毗更是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横剑于胸前。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保护主公”这一个念头。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如同战鼓一般。
“吴懿!”刘弥的目光投向了亲卫队的统领。
“末将在!”
吴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仿佛那千余冲来的敌军不过是风吹草动。
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波澜,只有对命令的绝对忠诚和对战局的精准计算。
“主公,死守此地,我军骑兵数量劣势,必被围攻,最终力竭而亡。”
吴懿的声音冷静得可怕,“骑兵之利,在于灵活。末将请命,率一百骑兵出击,主动迎敌!”
“准!”刘弥没有丝毫犹豫,“但你要如何战?”
“分两队,左右进攻!”
陈到迅速答道,“我军居高临下,冲锋时有速度优势。
靠近敌军前,先以骑射骚扰,打乱其阵型。
而后,不与正面硬撼,利用机动性,绕圈围射,不断削弱他们。
待黄忠将军援军一到,便可内外夹击,全歼此敌!”
“好!就依你所言!去吧!”
刘弥重重点头,心中对这位沉默的护卫充满了信任。
吴懿不再多言,翻身上马,长剑一挥:“百骑队!随我出击!左右分列!”
一百名重甲骑兵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从山坡上冲下。
吴懿的心中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对战术的绝对执行。
他的大脑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计算着距离、速度和时机。
“放箭!”
吴懿发出一声清冷的低喝。
箭矢如雨,波才的军队猝不及防,顿时人仰马翻。
波才感到脸颊一阵火辣,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他惊出一身冷汗,那支箭几乎是擦着他的眼睛飞过去的。
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着他,让他内心的恐惧彻底压倒了愤怒。
“稳住!稳住!他们人少,冲上去!砍了他们!”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吴懿的骑兵如同鬼魅般绕着圈子,每一次靠近都留下一片尸体。
波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精锐像被收割的麦子一样倒下,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绝望。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戏耍的猴子,对方根本不给他决一死战的机会。
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身后,一阵更为雄壮、更为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是黄将军!是黄将军的援兵!”
山坡上的辛毗眼尖,第一个发现了那面迎风招展的“黄”字大旗,他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
波才心中一凉,回头望去,只见三四百骑兵在一位老将的带领下,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那老将手中长弓连闪,箭无虚发,每一箭都带走一条性命。
那一刻,波才感觉自己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
“前后夹击!”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彻底的恐惧。
黄忠的骑兵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波才军队的后心。
老将军的眼中只有杀戮,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主公!任何挡在主公和他之间的敌人,都必须死!
前后夹击之下,波才的千余精锐瞬间土崩瓦解。
山坡之上,刘弥看着这一幕,紧握的拳头终于缓缓松开。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后背也湿透了。
直到此刻,那股一直紧绷着的弦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浓烈的烟味和血腥味,此刻闻起来却如此甘甜。
他知道,这场夜袭,他已经赢了。赢在了情报,赢在了计谋,更赢在了他麾下这些悍不畏死的将士。
而他自己,也在这场生死考验中,完成了从内心到意志的又一次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