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在视野中膨胀成一团燃烧的橙黄色光球。
“距离目标轨道：十五万公里。”陈副官的声音紧绷如弦，“‘亵渎者’舰队正在调整阵型，从巡逻模式转为拦截阵型。”
全息战术图上，十二个红点像毒刺般展开，组成一个立体的拦截网。每艘“亵渎者”战舰的外形都扭曲怪异——那是人类舰船被银翼技术污染、改造后的产物，表面覆盖着脉动的生物质装甲，炮台像是从金属中生长出的黑色骨刺。
“他们注意到我们了。”杨少校站在索恩身旁，眼睛盯着数据流，“信号特征分析显示，这支舰队指挥官是‘亵渎者’高阶指挥官‘骨刺’——我们在火星战役中遭遇过他。战术特点：擅长包围、消耗，喜欢活捉俘虏进行‘转化’。”
“活捉？”艾拉从工作站抬起头。
“‘亵渎者’需要新鲜的人类载体。”杨少校的声音毫无感情，“他们的技术本质上是寄生性的。一具健康的身体，经过三到五天的改造，就能成为一个新的‘亵渎者’士兵。过去三个月，他们用这种方式补充了至少四成兵力。”
舰桥内一阵寒意。
“护卫舰状态？”索恩问。
“‘长城号’派来的三艘‘猎隼级’护卫舰已进入战斗位置。”陈副官报告，“但他们发来通讯，强调如果敌方兵力超过预估，他们有权撤退——这是刘易斯上将的直接命令，护卫舰不能全损。”
“合情合理。”索恩点头，“告诉他们，如果情况恶化，优先自保。我们的目标是进入金星大气层，不是歼灭敌军。”
通讯频道传来回应：“收到，‘不屈号’。我们将尽可能为你们打开通道。但‘骨刺’的舰队有四艘重型突击舰，它们的正面装甲能承受我们主炮的集中射击。”
战术图上开始出现预测轨迹线。敌舰正在加速，试图在“不屈号”进入金星引力影响范围前完成合围。
“计算突破窗口。”索恩下令。
艾拉快速运算着：“如果我们维持当前航速和方向，将在二十分钟后进入敌舰主炮射程。届时，如果护卫舰能从侧翼牵制至少六艘敌舰，我们有可能在剩余六艘的火力网中找到缝隙，直冲金星大气层。但成功率……不超过40%。”
“不够。”索恩摇头，“我们需要更高的成功率。杨少校，地球防卫军对这支舰队有过突袭计划吗？任何弱点情报？”
杨少校迟疑了一瞬，然后说：“有。‘骨刺’的指挥舰——那艘改装过的‘复仇级’战列舰。它的能源核心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战斗中受损，虽然修复了，但留下了谐波弱点：如果能在同一频率上叠加三次能量冲击，会引发核心共振过载。”
“频率数据？”
杨少校传输了一个文件：“但难点在于，‘骨刺’知道这个弱点。他的指挥舰永远被三到四艘护卫舰环绕，任何试图锁定他的攻击都会被拦截。而且他每隔几分钟就会改变核心的防护频率。”
艾拉看着那个频率数据，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我们不直接攻击呢？”她说，“如果我们用那个频率……发送信号呢？”
“什么意思？”
“银翼安全密钥。”艾拉调出老查理的导航数据，“它不是单纯的坐标信息，它包含一组动态的验证协议——本质上，是一种不断变化的能量签名。我可以尝试将‘骨刺’舰队的弱点频率，调制到银翼密钥的验证协议中。这样发送出去的，既不是攻击，也不是通讯，而是一种……身份验证请求。”
索恩皱起眉：“向敌人验证我们的身份？”
“不。”艾拉的眼睛亮了起来，“是让敌人的系统‘误以为’我们拥有某种高级权限。银翼技术有严格的层级体系，如果低阶单位收到高阶验证协议，按照设计，它们应该暂时停火并请求进一步指令。”
“但‘亵渎者’已经扭曲了银翼技术。”杨少校质疑，“他们的系统可能不遵循原始协议。”
“也许。”艾拉说，“但如果‘骨刺’的能源核心真的有谐波弱点，那么当特定频率的银翼验证协议传入时，可能会引发非预期的系统反应——甚至触发某种安全机制。”
索恩沉默了几秒。
“时间？”
“我需要八分钟重新编码密钥信号。”艾拉已经开始操作，“还需要老查理的生物特征作为协议的基础——银翼验证必须由‘信息保管员’亲自授权。”
医疗舱内，刚刚恢复意识的老查理再次被接入系统。他的表情痛苦，但点了点头：“做吧……如果这能让我们过去……”
八分钟在倒计时中流逝。
敌舰越来越近。第一波远程扫描已经锁定“不屈号”，敌方炮台开始充能，幽绿色的能量在那些扭曲的炮口中汇聚。
“还剩三艘敌舰进入最佳射程！”陈副官报告，“护卫舰开始侧翼机动——等等，敌舰队分兵了！四艘重型突击舰转向应对护卫舰，剩余八艘继续朝我们包围！”
“艾拉！”索恩喊道。
“完成！”艾拉按下最后的确认键，“发送验证协议！”
一道无形的信号从“不屈号”的通讯阵列发出。它不是电磁波，也不是常规粒子束，而是一种基于量子纠缠的银翼信息包——这种技术能让信号几乎无视距离和干扰，直接抵达目标的信息处理核心。
瞬间，战术图上的八艘敌舰同时出现了异常。
它们的航速骤降，炮口充能停止，舰体表面的生物质装甲开始不规则地脉动，仿佛在经历某种内部冲突。
“有效果！”陈副官兴奋地喊道，“他们在……犹豫？”
但杨少校的脸色反而凝重起来：“不对。看指挥舰——它没有减速，反而在加速！而且它的能源读数在飙升！”
全息图上，“骨刺”的指挥舰突然脱离编队，以一种近乎自杀的速度直冲“不屈号”。它的表面装甲开始龟裂，裂缝中透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他在过载核心！”杨少校吼道，“谐波弱点被触发了——但不是停火，是激活了某种自毁协议！他要撞过来！”
距离：五千公里。四千米每秒的相对速度。
以这个速度和质量，撞击将彻底摧毁“不屈号”。
“紧急规避！”索恩下令，“全动力转向！护盾集中前方！”
但时间不够了。
那艘燃烧的、畸形的战舰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像一颗坠落的血色彗星。舰桥上，所有人都看到了它舰桥中那个身影——一个几乎完全与座椅融合的人形生物，眼睛的位置是两个燃烧的孔洞，正直直地盯着他们。
就在这时，艾拉的工作站突然爆发出一连串警报。
不是战斗警报。
是生命监测系统的警报——来自低温储存单元。
“林恩的遗体……”艾拉看向数据，瞳孔骤缩，“神经活动！微弱的，但是……在增强！”
几乎同时，舰内广播中传出了一个声音。
不是任何人的声音。
是心跳声。
咚。咚。咚。
与金星信号一模一样的心跳声，从低温储存单元的扬声器中传出，越来越响，与外部逼近的死亡同步共振。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骨刺”指挥舰的撞击轨迹，突然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不是“不屈号”规避的结果——是那艘敌舰自己在最后一刻调整了姿态。它擦着“不屈号”的护盾边缘掠过，最近时距离不足三百米。炽热的等离子尾流在舷窗外拉出一道灼目的光带。
但那艘舰没有爆炸，没有继续攻击。
它继续向前，朝着金星的方向。
朝着金星大气层。
“它在……减速？”陈副官难以置信地看着数据，“进入金星引力圈……开始大气层切入！它要登陆金星？！”
全息图上，那艘燃烧的敌舰拖着一道火焰轨迹，冲入金星浓厚的硫酸云层。信号在强干扰中迅速衰减，最终消失在行星表面。
剩余的七艘“亵渎者”战舰完全停止了动作。它们漂浮在太空中，像是失去了指令的玩偶。
“他们……不动了。”杨少校低声说。
艾拉快速分析着从敌舰截获的最后一瞬数据流：“不是不动……他们在接收新的指令。来源——金星表面。”
她将那个信号源放大、解析。
那是一段极其复杂的银翼信息流，但其核心模式清晰可辨：一个呼唤，一个应答，一个确认。
而呼唤的源头坐标，正是“伊什塔尔高地”——金星心跳信号的中心。
应答者，是“骨刺”的指挥舰。
确认者……
艾拉看向低温储存单元的数据。
林恩遗体中的神经活动，正在与金星心跳信号完全同步。每一次脉动，都精确对应。
“她在……共鸣。”艾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不是遗体。是银翼密钥的残留效应。林恩虽然死了，但她与密钥的融合程度太深——密钥还在运作，还在与金星深处的东西对话。”
索恩走到她身边，看着那些数据：“对话的内容？”
“我无法完全解读。”艾拉调出最隐晦的一段信息，“但有一个词重复出现……”
她在屏幕上高亮出一个银翼符号。
那个符号的含义，老查理在清醒时曾模糊地提到过。
“苏醒。”
舰桥陷入死寂。
金星在舷窗外静静旋转，橙黄色的云层下，某种存在正在从漫长的沉睡中睁开眼睛。
而唤醒它的，是一个已经死去的女孩的“回声”。
“调整航线。”索恩打破了沉默，“跟随‘骨刺’的轨迹，进入同一个大气层切入点。既然他在前面开路，我们就跟着走。”
“但那是敌舰！”杨少校提醒。
“曾经是。”索恩看向金星，“但现在，他和我们一样，都被那个心跳声召唤了。”
艾拉突然注意到另一个数据异常。
“等等……不只是我们和‘骨刺’。”
她将传感器范围扩展到整个太阳系。
木星轨道、小行星带、甚至火星的卫星上——数十个原本静止或缓慢移动的“亵渎者”信号源，突然开始加速。
全部朝着金星。
全部朝着同一个坐标。
全部朝着那个心跳声。
“他们在集结。”杨少校的脸色发白，“所有的‘亵渎者’单位……都在响应呼唤。”
索恩握紧了指挥椅的扶手。
“全舰，准备大气层突入。”他的声音穿透舰桥的凝重，“护卫舰留在轨道警戒。‘不屈号’单独下去。”
“长官？”陈副官转头。
“这不是一场战斗了。”索恩说，“这是一场朝圣。而我们要在朝圣者大军抵达之前，先见到他们崇拜——或者恐惧——的那个东西。”
引擎开始全功率输出。
金星的大气层在前方展开，像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巨口。
而“不屈号”正朝着那张巨口，一头扎去。
低温储存单元里，心跳声越来越响。
咚。咚。咚。
仿佛在说：
快来。
我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