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鲭号拖着残躯,如同在暴风雨中挣扎了太久的海鸟,终于踉跄着驶入了“怜悯驿站”的管辖空域。这片位于三方势力缓冲地带的中立区,更像是由无数废弃飞船、空间站模块和小行星胡乱拼接而成的巨大金属巢穴,杂乱无章,却充满了一种病态的活力。各种型号的飞船在这里进出,其中不少都带着明显的战斗伤痕,如同来此舔舐伤口的野兽。
空间站本身的灯光昏暗,通道内弥漫着消毒水、机油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多种族混合生活的怪异气味。依照老查理昏迷前提供的模糊信息,她们在迷宫般的下层区域找到了那个没有任何标识、仅凭口耳相传的“诊所”——一个由旧货船医疗舱改造的、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装备着重型武器的提线人偶般保镖的地方。
“鬣狗”巴拉卡是个身材矮壮、皮肤粗糙、一只眼睛替换成不断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的男人。他检查了老查理的伤势,又掂了掂艾拉作为预付定金递过去的那罐所剩无几的高能电池,咧开嘴,露出金属替换的牙齿:“老查理……啧啧,这次可真是差点把命玩丢了。行,看在旧账和这‘硬货’的份上,我保他不死。但后续治疗和‘静养费’,用他的船抵。”
他没有给林恩和艾拉讨价还价的余地,挥挥手,两个保镖便粗暴地将昏迷的老查理放在悬浮担架上,推入了内部那扇紧闭的、散发着更浓烈消毒水气味的金属门后。
失去了老查理和灰鲭号,林恩和艾拉站在诊所外肮脏的通道里,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助。她们按照约定,尝试通过巴拉卡提供的、据说能避开主流监控的加密频道联系陈副官,但发出的信号如同石沉大海,只有无尽的杂音回应。
“我们需要另一个计划,”艾拉低声道,警惕地观察着周围那些投来不怀好意或纯粹好奇目光的过往者,“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想办法弄到另一艘船,或者找到其他离开的途径。”
就在她们准备离开这片区域,去往空间站相对公共的区域寻找机会时,通道前方,一个她们绝不想在此地看到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凝聚成形——由细碎光点构成,模糊而稳定。
观察者七号。
它的意识流平静地拂过两人的脑海,仿佛老朋友打招呼:【个体林恩,艾拉。确认存活,并抵达预设概率节点。交易可继续。】
林恩将艾拉护在身后,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寒意,直视着那非人的光点轮廓:“你一直在跟踪我们?”
【非跟踪,乃观测。】观察者七号的回应带着一如既往的、令人恼火的理性,【‘怜悯驿站’是记录者于本区域设立的多个‘样本采集点’之一。你们的选择,符合高因果关联个体的行为模式预测。】
样本采集点?林恩和艾拉瞬间感到毛骨悚然。这个所谓的“中立”医疗站,竟然是星痕记录者用来搜集“文明样本”的据点之一?巴拉卡那样的“医生”,难道也是记录者的代理人?
【基于你们已失去主要移动载具,且目标个体‘陈副官’通讯失败,生存概率显着降低。】观察者七号的光点微微流转,【提出修正交易:提供‘起源’坐标及相关解析,记录者将提供以下保障:一、确保目标个体‘老查理’生命形态稳定直至自然终结;二、为你们提供安全通道,抵达人类抵抗势力‘不屈号’最后已知活动区域;三、授予部分关于‘循环墓碑’活跃周期的非核心预警信息。】
条件极其诱人,尤其是确保老查理生命,以及提供通往陈副官所在地的安全通道。这几乎是解决了她们眼下所有的困境。但代价,是交出可能是对抗“循环墓碑”唯一关键的“起源”坐标。
“我们如何相信你会履行承诺?”艾拉质问道,“你们视我们为样本,信用毫无保障。”
观察者七号的意识流毫无波澜:【履行交易符合持续获取高价值数据的逻辑需求。欺骗将导致观测中断与逻辑悖论,非最优解。此外……】它的光点似乎“看”了一眼诊所深处,【此设施内,存有十七个不同文明的‘归档’后意识体样本。他们均因拒绝合作,或失去研究价值,而处于永久静滞状态。你们,可前去‘参观’。】
这不再是陈述,而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威胁。
林恩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拒绝,不仅意味着老查理可能因“意外”而死,她们自己也可能会像那些“归档”的意识体一样,成为这冰冷设施中永恒的收藏品。而接受,则可能将对抗宇宙级灾难的唯一希望,拱手交给一个意图不明的超然文明。
她的目光扫过通道两侧那些紧闭的舱门,仿佛能感受到门后那些被“定格”的意识的绝望与寂静。她又想起老查理昏迷前那灰败而认命的眼神,想起陈副官信号中断前那声嘶力竭的警告。
观察者七号静静地悬浮着,等待着她的答复。那由光点构成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理性。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谈判。交出“起源”坐标,可能拯救眼前的同伴,却可能葬送长远的未来;拒绝,则可能立刻失去一切。林恩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那枚藏在口袋里的银翼晶体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她它所承载的重量。在这冰冷的中立之地,她必须做出一个可能关乎无数文明命运的决定。而观察者七号那看似绝对理性的背后,对“起源”坐标那超乎寻常的迫切,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危险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