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号”如同一个重伤的跋涉者,在“虚空禁区”粘稠的黑暗中艰难前行。逃离“循环墓碑”的惊心动魄仿佛一场高烧中的噩梦,虽然退烧,但虚脱感和对梦魇的记忆却深深烙印在每一寸船体和每个船员的心头。舰桥上的灯光为了节省能源而调至昏暗,映照着人们脸上混杂着疲惫、创伤与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
雷克舰长站在指挥席前,目光扫过主屏幕上那片似乎永恒不变的、扭曲星光的幕布。他的脊背依旧挺直,但眉宇间刻满了沉重的负担。他们活下来了,但代价惨重——“基石”碎片彻底消失,能源储备降至危险红线,舰体结构多处处于临界状态,更不用说船员们心理上承受的巨创。而他们带回的,并非希望的种子,而是一个足以压垮任何乐观情绪的、关于宇宙冷酷本质的真相。
“航向修正完毕,维持当前速度,朝向‘观测站’信号源。”陈副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相较于之前的青涩,如今多了几分沉稳与沙哑。李炜导航官牺牲后,他扛起了领航的重担,每一次计算都倍加谨慎。前方的星域,根据林恩破解的信号和“守护者”留下的模糊坐标,被标记为“观测站”可能的所在,但传感器传回的数据依旧是一片充满干扰的混沌。
“引擎输出稳定在百分之三十五,不能再高了,否则龙骨裂缝会扩大。”索恩工程师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带着金属疲劳般的沙哑,“生命维持系统已降至最低功耗,我们最多还有两周时间。”
两周。这是在虚空禁区这片绝地中,他们最后的倒计时。
林恩坐在通讯控制台前,脸色比之前好了些,但眼中常驻着一丝难以消散的阴霾。与“循环墓碑”的意识连接虽已中断,但那冰冷的逻辑和无数文明凝固的影像,如同后遗症般时常在她脑海中闪回。她集中精神,过滤着接收到的信号杂音,试图从那神秘的“观测站”信号中提取更多信息。
“信号强度在缓慢增加,”她报告道,声音平静却透着专注,“编码方式确实与‘基石’理论同源,但更加……古老,而且似乎夹杂着一种自动化的指引模式,像是灯塔发出的固定频率。”
艾拉在一旁协助分析技术数据,她试图利用残余的“基石”数据(虽然实体碎片已消失,但部分备份数据仍在)与接收到的信号进行比对。“信号源似乎在引导我们避开一些看不见的空间陷阱,就像在雷区中标注了一条安全路径。这‘观测站’看起来没有敌意,至少目前如此。”
经过数小时小心翼翼的航行,舷窗外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那种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弥漫的、微弱的辉光,仿佛星际尘埃在远方能量源的照射下发出的荧光。随着“曙光号”的深入,辉光越来越亮,最终,前方的景象让舰桥上所有目睹者都屏住了呼吸。
那不是一颗行星,也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空间站。
在虚无的禁区核心,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黑洞吞噬着背景所有的光线,形成了令人心悸的黑暗视界。而围绕这个黑洞的引力平衡点,悬浮着一系列庞大无比的构造体。
这些构造体的风格超越了任何已知文明的审美与工程学。它们是由某种暗哑的、非金属的材质构成,呈现出扭曲的几何形态,像是莫比乌斯环与克莱因瓶在更高维度上的结合体,既宏伟又诡异。它们寂静地悬浮在那里,表面没有任何灯光,也看不到任何推进器或武器平台的迹象,仿佛早已被时光和虚空遗忘。最大的一个构造体,形状如同一个破碎的、不断自我重构的环状星云,正是那神秘信号的主要来源。
“这就是……‘观测站’?”陈副官喃喃道,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震撼。与其说它是一个基地,不如说它更像一片神庙的废墟,或者某个远古巨神留下的、已然失去功能的宏伟仪器。
“扫描结果如何?”雷克沉声问道,他的目光也被这奇景牢牢吸引,但职业本能让他首先关注潜在威胁。
“多个构造体均有微弱的能量反应,但强度极低,像是休眠状态的维持功率。”传感器官报告着令人惊讶的结果,“未检测到任何武器系统能量签名,也未发现任何类型的护盾。至于那个黑洞……其辐射和引力场读数极其稳定,似乎被某种力量……‘约束’着。”
一个围绕黑洞建造、能够约束黑洞力量的超级文明遗迹?这发现的意义远超他们的想象。
“没有防御?”泰拉斯的声音带着怀疑,“在这种地方?这不合常理。要么是陷阱,要么……就是建造者自信到认为不需要防御。”
林恩调整着传感器频率,试图穿透构造体表面的材质。“我接收到更清晰的指引信号了,指向最大的那个环状构造体。信号中包含一段重复的、非常简单的信息……像是一个邀请码,或者通行密钥。”
是福是祸?是“守护者”提到的盟友留下的避难所,还是另一个类似“循环墓碑”的、充满未知危险的存在?面对这片宏伟的虚空遗影,侥幸从上一次“邀请”中逃生的“曙光号”船员们,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资源即将耗尽,后方可能仍有追兵,他们似乎没有太多选择。
雷克舰长凝视着主屏幕上那沉默的环状巨构,它的庞大与寂静本身就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下达了命令:
“回复指引信号,表明我们收到邀请。全体做好一级警戒,准备靠近环状构造体。派出侦察无人机,进行近距离扫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