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穿行,仿佛行驶在时间的缝隙或是冥河的渡船上。唯一的声响是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永恒不变的“哐当”声,这单调的节奏像是一首古老的催眠曲,又像是为奔赴战场者敲响的沉闷丧钟。路明非就在这摇晃与噪音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锚,缓缓上浮,视野里先是模糊的光晕,然后才逐渐聚焦。
“唉唉唉?师兄?!你……你什么时候上来的?”
他猛地一个激灵,几乎是弹射般坐直了身体,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愕,睡意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那个如同冰山般冷峻、坐姿笔挺如接受检阅的身影,不是楚子航还能是谁?
楚子航闻声,缓缓转过头。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清晰、如同熔融黄金般的瞳孔平静地注视着路明非,里面没有丝毫波澜,仿佛他只是在图书馆偶遇了同学。
“没多久。” 他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甚至给出了一个精确到近乎刻板的时间范围,“最多20分钟。”
他看着路明非脸上残留的睡痕和惊醒后的慌乱,甚至还非常“体贴”地、用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问了一句,“你还要睡会儿吗?”
“这个时候睡觉才是真的显得心大吧?!”
路明非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尖锐。
“师兄你都上来了!这……这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啊!感觉……感觉那些要命的东西已经离我们很近了啊啊啊!”
他挥舞着手臂,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二次元逻辑来解释这令人窒息的现实,“按照动漫里的经典套路,主角团成员一旦完成汇合,下一个场景铁定就是最终boSS战的舞台了啊!这是定律!”
“说不定,” 楚子航极其罕见地、几乎是顺理成章地接上了他这跳跃性极强的话茬,语气依旧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内容却让路明非后背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万一是恐怖片呢?主角团汇合,往往是为了……被更方便地一网打尽。”
路明非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一只被戳破的皮球,哭丧着说:“师兄……你这话说的,跟直接判我们死刑有什么区别啊?!这根本就是换汤不换药嘛!”
空气骤然沉寂下来,只剩下列车运行那令人心烦意乱的“哐当”声,以及窗外那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过了足足有七八秒,楚子航似乎才从自己的逻辑世界里反应过来,他微微偏头,看向一脸绝望的路明非,带着一丝纯粹的、不带任何嘲讽的疑惑,开口问道:
“不好笑吗?” 他那张英俊而面瘫的脸上,表情认真得让人崩溃。
“一点儿也不好笑啊!师兄!”
路明非几乎要哭出来了,手指下意识地、神经质地反复抠动着七宗罪那冰冷金属匣子上的卡扣,发出“咔哒、咔哒、咔哒”一连串急促而烦人的声响,仿佛这样才能宣泄他内心的恐慌。
“我们这马上就要去跟龙王拼命了唉!是龙王!不是学校里的社团活动!这个时候的气氛,难道不应该是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吗?怎么到你这就变成恐怖片预告了?!”
“悲壮吗?” 楚子航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指节分明的手上,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词。
“唉,算了算了,师兄,跟你这种……嗯,娱乐生活相对比较……纯粹的人,说了也是白说。”
路明非像泄了气的皮球般长长叹了口气,放弃了在这位杀胚师兄身上寻找共鸣的企图。他伸出手,摸索到身边那巨大剑匣的开关,“啪”地一声脆响,打开了七宗罪那沉重而布满神秘纹路的匣盖。然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把他目前唯一能够撼动的、造型古朴优雅的短刀——色欲,从紧密的卡槽中拔了出来。他借着车厢顶部那盏散发着不祥惨白光芒的灯,仔细地、几乎是带着挑剔地端详着那光滑如镜、隐现云纹的刀身,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这玩意儿……看着挺漂亮,但真的能捅穿龙王那比坦克装甲还硬的鳞片吗?” 他语气里充满了不自信的怀疑,像是在询问楚子航,又更像是在质疑这看似单薄的武器,能否承担起那弑神的沉重使命。
“嗯。” 楚子航给出了一个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肯定答复。他的目光也落在了“色欲”之上,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这是青铜与火之王诺顿,为了彻底杀死他的兄弟姐妹,倾尽心血与权柄铸造出的、位于炼金术顶点的弑王武具。它的存在意义,它的每一个分子结构,都被铭刻了‘杀死同类’的烙印。”
“唉,这些龙的思想可真够别扭的,” 路明非摇晃着脑袋,发自内心地感慨,试图用吐槽来缓解压力,“一边又爱自己的兄妹兄弟爱得死去活来,刻骨铭心,一边又处心积虑、打造出最致命的武器想要干掉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扭曲到极致的家庭关系和教育方式啊?龙族版《雷雨》?”
“龙族的情感逻辑,本质就与人类迥异。”
楚子航平静地陈述,“他们的爱恨更加原始、极端、充满绝对的占有欲和毁灭倾向。血缘纽带与权力争夺往往交织在一起,难以分割。但归根结底,深植于血脉深处的暴虐本性,以及对至高权柄的无尽渴望,始终是他们行为模式的主旋律。”
路明非没有再接话,只是轻轻地、带着点生疏地甩了甩手中的色欲,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完美的重心平衡。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只有列车运行的噪音如同背景音般持续着。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下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刀身,看到了遥远的彼方,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清的、带着颤抖的嗓音喃喃低语:
“我的第六感……一直在报警,嗡嗡作响……总感觉大姐她现在……有危险啊……”
他握紧了短刀那冰凉而贴合掌心的刀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然后,他猛地抬起头,仿佛要将所有懦弱和恐惧都甩出去,用那种带着明显颤音却又异常坚定的语气,对着空气,也对着自己说道:
“加油啊,路明非……你这衰仔!不能再躲在大姐身后了……是时候……该让她为你,真正地刮目相看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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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某个不为人知的隐秘枢纽。
房间极其宽敞,四面墙壁完全被数十块巨大的、不断刷新着数据和图像的监控屏幕所占据,它们如同电子蜂巢,无声地展示着尼伯龙根内外各个角度的实时画面,冰冷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薯片妞依旧像只慵懒的猫,蜷缩在符合人体工学的巨大指挥椅上,怀里抱着一个几乎有她半个人大的家庭装薯片袋,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目光,饶有兴致地锁定在其中一个分屏上——正是路明非在诡异列车里,握着短刀给自己加油打气的特写镜头。
“啧啧啧,” 她砸着嘴,发出夸张的感叹,指尖还拈着一片金黄的薯片,“我们这位威风八面的大姐,到底是给小白兔1号灌了什么牌子的迷魂汤?还是偷偷给他下了什么蛊?这家伙平时怂得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抱头蹲防,现在竟然能生出‘要让大姐刮目相看’这种近乎英勇,或者说鲁莽的念头?这简直比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还稀奇!”
酒德麻衣姿态则更为放松写意,她将那双穿着特种战斗长靴的修长双腿,毫不客气地架在了布满按钮的控制台边缘,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身体微微后仰,看着屏幕里路明非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在努力给自己鼓劲的滑稽又可怜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她淡淡道:
“换做是我,经历了他所经历的一切,恐怕也会如此。你我都清楚,我们那位大姐,可不止一次在他跌入人生最低谷、最绝望、最肮脏的泥潭里时,毫不犹豫地伸手,用近乎霸道的方式,把他硬生生给捞了上来,擦干净,甚至为他点亮前路。那种烙印在灵魂最深处、近乎重塑人格的救赎感,比世界上任何一种迷魂汤或者心理暗示都更加根深蒂固,更加难以抗拒。”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好好看着吧,等魔兽世界里的‘龙王副本’被成功攻略,‘路明非首杀龙王Fenrisulfr’ 这条足够震动整个混血种世界的消息,会通过‘猎人网站’以及我们掌控的诸多隐秘渠道,‘恰到好处’地传递到该知道的人耳朵里。”
“唉,说起来,小白兔1号这家伙,某种程度上还真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薯片妞晃了晃见底的薯片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像是羡慕,又像是调侃,“能被大姐这样强大又护短的存在毫无保留地罩着、规划着,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运气。”
“身在福中不知福吗?”
酒德麻衣放下枕在脑后的手,无所谓地耸了耸她那线条优美的肩膀,“我倒不这么认为。恰恰相反,我认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身处何等的‘不幸’之中。这家伙与生俱来的‘血之哀’,其浓烈程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哪怕他混在一群同样是混血种的人群里,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彻骨的孤独感,依旧如影随形,无法驱散。而目前唯一能让他这片无边无际的孤独之海暂时获得平静、感受到一丝微弱暖意的港湾,就只有他那位大姐了。从某种超越常理的角度来看,这俩凑在一起……还真是天生一对的怪物组合啊。”
薯片妞听得直砸嘴,像是品出了什么特别的味道,她半转过椅子,脸上带着一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的诡异表情,看向酒德麻衣:
“喂,我说长腿,你……你千万别告诉我,这怎么看怎么诡异的未来夫妻档,到最后扒开马甲一看,俩都是龙王啊?要真是那样,这乐子可就大到没边了,整个混血种世界的世界观都得被颠覆!”
“大姐那边嘛……”
酒德麻衣拖长了语调,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林晚照的本质。
“以我的观察和老板透露的零星信息来看,十成把握里,至少有八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的语气笃定得令人心惊。随即,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慵懒而玩味,“至于我们亲爱的白兔1号?哼,就算哪天证据确凿,发现他体内也沉睡着某个了不得的古老存在,我想……我们那位大姐,也绝对不会介意,甚至可能早就心中有数了。”
她的目光重新投向那面巨大的监控墙,聚焦在那辆在永恒黑暗中孤独前行的列车,以及车厢内那两个命运早已紧密交织、即将直面最终试炼的年轻人身上,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微光。
“毕竟,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或许只有同样的‘怪物’,才能真正理解彼此灵魂深处的咆哮与孤独,才能……毫无隔阂地拥抱取暖,不是吗?”
她低声自语,仿佛一句谶语,消散在充满了数据流光与薯片香气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