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店内浓郁的檀香味涌入鼻腔,他仿佛觉得那透过纸窗的光柱中悬浮舞动的微尘都骤然一震,好似那个被提及的古老名字,惊醒了这些在时间中沉睡的精灵。
“听说过?”老板林凤隆看着他细微的反应,笑着问,手里依旧不紧不慢地盘着那对铁蛋。
“王恭厂大爆炸,”凯撒的语调恢复了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早已熟稔于心的档案,“发生在公元1626年5月30日上午9时,爆炸覆盖面积超过两平方公里,瞬间造成约两万人死亡,威力惊人,甚至逼得当时的皇帝朱由检不得不下了一份‘罪己诏’,认为自己的行为触怒了上天。”他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那是一场无法用正常逻辑解释的灾难,被列为历史上最神秘的三次爆炸事件之一。与它并列的,是古印度‘摩亨佐达罗’城的毁灭事件,以及……”他顿了顿,“……公元1908年发生在俄罗斯西伯利亚的通古斯大爆炸。”
老板赞许地点了点头,将最后一口煎饼果子塞进嘴里。
“公元1908年,通古斯的原始森林被一场剧烈的爆炸摧毁,目击者描述当时‘好像太阳提前升起’,冲击波推倒了数千平方公里的森林,巨大的蘑菇云腾空而起,其火光甚至在远在德国的莱茵河地区都能观察到。”
老板用油乎乎的手比划了一下,“至今,人类科技能达到那种毁天灭地效果的,也只有核武器。但是,1908年,‘原子弹之父’奥本海默才4岁,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小屁孩,距离那帮美国人在新墨西哥州沙漠里引爆第一颗原子弹,还有整整37年。”他意味深长地瞥了凯撒一眼,“可核爆级别的灾难,却提前发生了。”
他拿起桌上的粗瓷茶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虽然以前不认识,不过既然能找到这里,对于龙族的事,想必加图索家的少爷也知道不少,咱们就不用互相隐瞒什么了。学界普遍推测,通古斯大爆炸是言灵‘莱茵’导致的,序列号113,已知最高危的言灵之一。”
凯撒接口道,思路清晰:“同理,公元1626年的明朝中国人更不可能拥有核弹。那么,王恭厂大爆炸,也是因为某种毁灭性的……言灵?”
“越是知名的言灵,其领域范围往往越小。但覆盖两平方公里的毁灭性言灵领域……”老板林凤隆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敬畏的揣测,“听起来,更像是……神的权能,不是吗?”
他没有再多说废话,转过身,走到一侧斑驳的青砖墙边,手指熟练地探进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砖缝里,用力一抠,一块青砖被他抽了出来。他伸手从墙洞深处,摸出了一个用蜡染蓝布包裹着的东西。
“所以,只有极少数龙类能做到,譬如说……龙王。”他拿着布包走回柜台,看了凯撒一眼,“在这点上,我们林家内部的一些古老记载,已经佐证了这个猜测。”
他缓缓地揭开那蓝布包,里面露出一本用毛边纸装订的册子,是手抄本,看起来很有年头,纸页脆黄,仿佛一碰就会碎掉。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四个筋骨嶙峋的墨字——《天变邸抄》。
凯撒接过册子,小心翼翼地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毛笔小楷,记录着各种天象异变和奇闻轶事。
“这种民间抄录天象杂闻的书,市面上仿刻、翻印的遍地都是,不值几个钱。”老板在一旁说道。
“那你准备就凭这个,卖我20万美金?”凯撒抬起头,晃了晃手中这本看似普通的册子。
“但这本是林家内部流传下来的,”老板指了指册子,“比市面上流通的任何版本,都多出了一大段内容——关于堪舆学的详细论述。林家的‘资助’,可不只是给点钱那么简单,有时候,也包括这些外面找不到的‘知识’。”
“堪舆?”凯撒对这个中文词汇表示疑惑。
“就是风水学。古老的中国人相信这是一门寻找天地能量脉络的科学,比如寻找‘龙脉’什么的。”老板解释道,“这本册子里,用堪舆学的理论,详细记录了当年是如何在北京城内定位、寻找那次爆炸核心能量源的。明朝的北京城布局和现在差别不算太大,只不过有些地方改了名字罢了。”他又从柜台下摸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老旧牛皮纸,递给凯撒,“20万,卖这本书,附赠这张我珍藏的大四开明朝北京城老地图。怎样?这价格,看在您爽快的份上,还算公道吧?”
“这也是你从哪个故纸堆里淘到的宝贝?”凯撒接过那张充满岁月痕迹的牛皮纸。
“不是,”老板表情非常严肃,甚至带着点庄严,“这是中国地图出版社2001年第1版,2003年第2次印刷的《北京古旧地图集》里的一页。我用了8年,在二环里遛弯、探访老宅子的时候总带着它。要不是看您是大客户,我这老头子可不舍得轻易出让。”他那神情,仿佛不是在卖一张复印地图,而是在托付自己养了多年的老狗。
凯撒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由得耸耸肩笑了笑。“好吧,成交。不过,”他话锋一转,用折扇指了指墙上那套鲜艳夺目的大红嫁衣,“得再加个赠品——那身衣服。”
老板林凤隆扭头,仔细看了看那套悬挂着的嫁衣,沉思了一会儿,像是在权衡什么。
“好吧,”他最终松了口,“衣服可以给你。不过,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凯撒正准备收起地图和册子,闻言转过头。
“等你回去之后,能否……安排我见一见林晚照?”林凤隆那双铁灰色的眼睛直视着凯撒,不再有之前的市侩和随意,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凯撒微微眯起了眼睛:“你想见她?你想从她那里获得什么?重回林家的庇护?”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请求并不简单。
林凤隆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苦涩,又有些别的什么:“只是想亲眼见一见当代家主的风采,都不行吗?人老了,总会有些念想。”
凯撒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那张布满皱纹却依旧精明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他转过头,不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
“好。”
他没有再停留,将《天变邸抄》册子和地图仔细收好,然后走到墙边,动作轻巧地将那套厚重而精美的大红嫁衣也取了下来,搭在臂弯。他掀开那幅宝蓝色的棉布帘子,清晨的阳光瞬间涌入昏暗的店内,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勾勒出一圈光晕。
他没有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棉布帘子在他身后轻轻落下,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店内,只剩下林凤隆一人,站在原地,望着微微晃动的帘子,许久,才缓缓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盘弄铁蛋的声音,再次在寂静的、布满灰尘的店里,清脆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