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仿佛永无止境的荒原上疾驰,轮胎碾过枯黄的草梗,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一路畅通无阻。
这几乎是林晚照和上官踏上这片南非土地后,唯一的感受。
没有预想中的龙类袭击,没有诡异的地形阻隔,没有来自吕子寂的任何直接干扰。只有头顶那片仿佛凝固的、夕阳浸染得如同血染琥珀般的天空,以及脚下这一望无际、平坦得令人心生恐惧的广袤原野。过于顺遂的前路,反而像某种甜蜜的陷阱,酝酿着更深沉的不安。寂静本身,成了最沉重的压力。
“看来我们是进入尼伯龙根了。”林晚照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锐利地扫过窗外那过于规整、缺乏生气的景色,声音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她的另一只手,以一种与这严肃氛围格格不入的慵懒的姿态,随意地环住了旁边上官的脖子,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靠了过去,像是寻求支撑。
上官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恢复了惯常的笔挺,如同最坚硬的合金,承受着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她没有挣脱,只是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那我们离她应该不远了,小姐。”
“是啊。”
林晚照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是期待还是凝重。
紧接着,是漫长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声在耳边呼啸,将两人之间那无形的隔膜衬托得愈发清晰。
就在这沉默几乎要凝固成实体时,林晚照忽然开口,问题突兀得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一颗石子:
“你觉得路明非怎么样?”
上官的侧脸线条在夕阳的光晕中显得格外冷硬,她沉默了一下,回答道:“小姐的私事,血刹不敢妄议。” 她用的是代号,试图拉开距离,筑起防线。
“你是上官。”林晚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易粉碎了那脆弱的防线,“还有,回答我的问题。”
“……” 上官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次比之前更长。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放在膝盖上。
“你竟然也会骗我?”林晚照忽然歪过头,脸颊几乎要贴上上官的耳廓,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肌肤,语气里带着一种危险的探究。
“我没有。”上官的回答立刻传来,但细微的迟疑已经出卖了她。
“你有,上官。”林晚照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她甚至猛地松开了方向盘。疾驰的越野车在空旷的原野上依旧保持着恐怖的速度,仿佛一头脱缰的野兽。而她整个人借助惯性,更加用力地靠近上官,几乎是将她压在了车门与自己身体形成的狭小空间里,夕阳血红色的光透过车窗,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某种残酷的剪影。
“你骗得了所有人,也骗不了我。”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逼问,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上官一直挺直的脊梁几不可察地微微塌陷了一丝。她一直平视前方的目光,第一次低垂了下来,浓密的眼睫如同折翼的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抖的阴影。这是她极少流露出的、类似于“无措”的情绪。
“小姐,我……” 她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涩意。
然而,林晚照却没有继续紧逼。她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又或者是不忍心再看她这副样子,猛地撤回了身体,重新握住了方向盘,将失控的车身稳住。她不再看上官,目光重新投向那仿佛没有尽头的血色原野,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甚至带着点意兴阑珊:
“你不想说算了。”
“……我真的不知道,小姐。”上官的声音很低,像是在辩解,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用你的能力。”林晚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明确的命令,不容任何敷衍,“别用‘不知道’搪塞我。去解析他,就像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解析我一样。” 她指的是上官从刚出生开始便自带的那份能力,只需要见一面,她便可以将目标的性格剖析大概。
“……”
空气再次凝固。上官闭上了眼睛,仿佛真的在调动那非人的洞察力,去剖析那个她仅有一面之缘却似乎对小姐至关重要的少年。
两人很久没有再说话。只有越野车依旧在血色的原野上狂奔,像一艘孤独的舟,驶向已知的毁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夕阳即将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将天地染成暗红的时刻,上官终于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看林晚照,只是望着前方虚无的某一点,声音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某种经过复杂计算后得出的结论,缓缓开口:
“他很怂。很衰。很不霸气。畏畏缩缩的,像个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她的描述冷酷而精准,毫不留情。
然后,她的话锋极其轻微地一转,带着一种连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完全理解的停顿:
“但——”
她低下了脑袋,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眼神,似乎在检索着更深处、更难以量化的数据。
“——他不会吝啬对喜欢的人的付出。”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晚照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林晚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
“嗯哼。”
尾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认可,或许是自嘲,又或许,只是对这份评价本身的某种回应。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依旧低垂着头的上官,窗外最后的余光勾勒出她冷硬却莫名显得柔和的侧影。林晚照的声音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响起,带着一丝飘忽的、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感慨:
“你看人还是这么准,上官……”
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重地砸在两人的沉默之间:
“就像你还是鲜活生命的时候一样。”
这句话如同一个咒语,瞬间将两人都拖入了某个被尘封的、带着温度与色彩的回忆片段之中。那些属于“上官”的、而非“血刹”的,早已模糊的过往。
上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虽然幅度极小,但在这密闭的车厢内,清晰可辨。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林晚照,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丹凤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某种类似于……痛楚的东西。
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重新挺直了脊背,将那份突如其来的脆弱重新压回冰冷的面具之下,变回那个无情的护卫,血刹。
车内再次陷入了沉寂,比之前更加沉重。血色褪去,夜幕如同巨大的黑绒布,缓缓覆盖了这片诡异的原野。
“这个时候真的很想把他带来,至少还有个能依靠的肩膀。”
林晚照忽然轻轻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