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将卡塞尔学院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林晚照的宿舍房间很大,是资深专员应有的待遇,但陈设依旧简单,透着一股临时居所的冷清。卡米拉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林晚照洗去了宴会妆容,换上了一身柔软的黑色丝质睡袍,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她身体很累,新契约带来的低温让她即使在温暖的室内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纷乱的思绪如同纠缠的水草。
房间角落,远离床铺的阴影里,上官笔直地坐在一张硬木椅子上。她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劲装,仿佛随时准备投入战斗。双眼闭合,呼吸均匀悠长得如同陷入深度睡眠,但每一寸肌肉都保持着某种程度的警觉,像一头假寐的猎豹。
房间里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林晚照侧过头,目光落在椅子那个如同凝固的身影上。阴影勾勒出她挺拔而孤寂的轮廓。
“喂,上官,上床睡。”林晚照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语气却依旧是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式。
没有回应。椅子上的人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真的睡着了,或者根本就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林晚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声音提高了一点,带着明确的不悦:“上官,我在叫你。”
这一次,椅子上的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睁开眼睛,那双丹凤眼在黑暗中似乎能捕捉到微弱的光,平静地看向床的方向。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听见了,小姐。”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林晚照坐起身,丝质睡袍滑落,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一片冷白的肌肤。她盯着上官,眼神锐利,“需要我把你逮上来吗?”
她用的是“逮”这个字,带着点蛮横,又透着一种奇怪的熟稔。
“躺下,睡觉。”她再次命令,语气强硬。
上官沉默着。黑暗中,能感受到她那份几乎凝成实质的抗拒。对她而言,界限是分明的。她是护卫,是武器,是影子。床,是属于“小姐”的私人领域,是她不应该,也不能僭越的地方。身体的记忆和训练的本能都在阻止她。
林晚照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片死寂的沉默,心底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那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无奈和某种同病相怜的酸楚。
“这是命令。”林晚照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的读音,斩断了所有回旋的余地。
空气凝固了几秒。
最终,上官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依旧没有丝毫冗余,像精密的机器执行指令。她走到床的另一边,和衣躺下,身体绷得笔直,尽可能远离林晚照,紧挨着床沿,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她甚至没有拉过被子,就这么直接躺在冰冷的床单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一个标准得如同入殓的姿势。
林晚照看着她这副样子,胸口那股莫名的滞涩感更重了。她也重新躺下,背对着上官,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冰冷的身体。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尴尬的距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比之前更加沉重。
过了不知多久,林晚照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梦呓,又像是自言自语,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喂,还记得那天吗?”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我躺在那条路旁的杂草丛里,你找到我,然后把我扛出去。”
没有指明具体时间,没有说明前因后果,但她知道,上官一定记得。
依旧是沉默。身后的呼吸声平稳得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旁边根本没有人,或者她的话只是落入了虚无。
林晚照似乎也并不期待她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褪去所有伪装后的疲惫与空洞:
“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她的语气很平淡,但平淡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我告诉你,现在。”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揭开一个深可见骨的伤疤。
“那天,我……”
就在这时,身侧的上官突然动了。她的动作迅捷而稳定,并非慌乱。她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极富提醒意味地,叩击了两下自己右耳上那个黑色的、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的微型通讯耳麦。
“小姐。”
她的声音依旧是平的,冷的,但在这特定的语境下,这两个字清晰地传递出信息:有人在听。此刻不宜。 这是一种基于职责的、冷静的提醒,提醒林晚照,她们并非处在安全的私密环境,某些不该被“长辈”知晓的私事,不应在此刻袒露。
林晚照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瞬间明白了。不是上官不想听,而是不能在这里听,不能在这种被监控的状态下听。
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点被冒犯的愠怒,猛地伸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扯下了上官耳上的那个耳麦。指尖发力,那精巧的设备在她掌心发出一声清脆的爆裂声,零件和碎片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
她将残渣随意甩在地毯上,仿佛只是掸去一粒灰尘,然后看向上官,眼神锐利:
“像这样?”
上官没有回答。她缓缓放下了按着耳朵的手,身体依旧紧绷,但那种剧烈的颤抖平息了下去。她依旧闭着眼睛,但紧蹙的眉心和僵硬的脸部线条,却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一点点地缓和了下来。就像一块被烧得滚烫的生铁,突然被投入冷水中,虽然没有改变其本质,但那骇人的高温和紧绷感,终究是消散了。
她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但她的身体,给出了最诚实的答案。
林晚照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再试图继续那个被打断的故事。她只是重新躺好,背对着上官,拉高了被子。
黑暗中,两人依旧隔着距离躺着,一个裹着被子却浑身冰冷,一个和衣而卧仿佛没有知觉。
“还要听吗?上官”
“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