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的专机在跑道上滑行时,昂热透过舷窗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他整理了一下西装领带,那下面掩盖着无数与龙族搏杀留下的伤痕,也掩盖着他此刻平静面容下的审慎。林家,这个始终在混血种世界边缘游走,渴望挤入核心圈的家族,其长女林晚照刚刚在卡塞尔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而作为校长,他需要亲自来见见这位“投资”了女儿的父亲。
林宅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曲径通幽,白墙黛瓦,但每一处飞檐斗拱都透着古老的底蕴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森严。穿过几重院落,他被引至一处古色古香的大堂。堂内燃着淡淡的檀香,紫檀木的家具泛着幽光。
林凤眠早已在此等候。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面容儒雅,眼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细纹,为他平添了几分温和与可信。他穿着一身深色中式常服,正悠闲地泡着功夫茶,见昂热进来,便笑着起身相迎,姿态热情而不失分寸。
“昂热校长,久仰大名,今日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他伸出手,与昂热有力地握了握。
“林先生,冒昧打扰。”昂热微笑回应,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林凤眠身后。
那里,静静站立着一个身材极高挑的女子,扎着利落的高马尾,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劲装将她惊人的腰臀比例勾勒得淋漓尽致。她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整张脸笼罩在堂内梁柱投下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容貌,只有一抹下颌线显得格外清晰冷峻。她站在那里,气息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但昂热能感觉到,那是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收敛到极致的危险。
两人落座,林凤眠娴熟地斟茶,茶香袅袅。寒暄几句后,昂热切入正题,语气平和:“这次来,主要是关于令嫒晚照在学校的一些情况。她非常优秀,执行部的工作也完成得很出色。”
“小女顽劣,给贵校添麻烦了。”林凤眠笑容不变,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另外,关于她和一位名叫路明非的学生的关系,似乎走得比较近……”昂热措辞谨慎,观察着林凤眠的反应。
出乎意料,林凤眠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激烈的情绪,甚至连惊讶都很少。他只是轻轻放下茶杯,笑了笑,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宽容:“哦,这件事啊。年轻人嘛,血气方刚,在学校里谈个朋友,很正常。只要不影响正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好过多干涉。晚照那孩子,有分寸的。”
这份过于通情达理的态度,让昂热眼底闪过一丝疑虑。这不像是一个渴望利用女儿婚姻换取家族利益的父亲该有的反应。除非……他另有所图,或者,他根本不在意路明非这个“穷小子”的存在。
接下来的交谈,便在这样一种看似融洽,实则暗藏机锋的氛围中进行。昂热试探着林家的底蕴和对卡塞尔的态度,林凤眠则滴水不漏地回应着,言语间充满了对卡塞尔的推崇与对女儿的“关爱”。
茶过三巡,林凤眠话锋一转,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色:“校长先生,晚照那孩子,性子倔,能力强是强,但也容易招惹是非。听说她前段时间还在三峡受了伤?我这做父亲的,远在千里之外,实在是放心不下啊。”
昂热不动声色:“学院会确保每一位专员的安全。”
“学院的能力我自然是相信的。”林凤眠身体微微前倾,语气诚恳,“但作为父亲,总想再多尽一份心。我身边这孩子,”他微微侧头,示意身后那位高挑女子,“是我精心培养的护卫,身手还算过得去,也绝对忠诚。我想让她跟着去卡塞尔,不进入教学体系,只是作为晚照的贴身护卫,确保我女儿万无一失。您看如何?”
昂热几乎要立刻拒绝。卡塞尔学院岂是外人可以随意安插贴身护卫的地方?更何况是在这个敏感时期,林晚照身上还藏着诸多秘密。
“林先生,这恐怕不合规矩。卡塞尔有完善的安保体系……”昂热委婉但坚定地准备回绝。
林凤眠似乎早有所料,他抬手,轻轻打断了昂热的话,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深邃而认真:
“校长先生,请先别急着拒绝。为了表示我的诚意,也为了晚照,以及……我们共同的敌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林家,有能伤到龙王的武器。”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堂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檀香的烟雾似乎都停滞了流动。
昂热准备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冰蓝色的眼眸骤然锐利起来,如同盯上猎物的苍鹰,直直地看向林凤眠。能伤到龙王?这不是普通的炼金武器可以企及的领域。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足以撼动整个混血种世界的格局。
林凤眠迎着昂热的目光,坦然,甚至带着一丝笃定。他知道,这个筹码,足够重。
昂热的目光从林凤眠脸上,缓缓移向那把被放置在紫檀木桌面上的佩刀。
刀鞘古朴,看不出具体材质,颜色暗沉,仿佛能吸收周围的光线。就在这仔细打量中,昂热才更清晰地注意到奉刀女子的身形细节——那利落的高马尾,颈部到肩背的流畅线条,乃至静静站立时微妙的姿态,都与林晚照有着多处惊人的相似。若非知道林晚照此刻正在卡塞尔的庆功宴上,他几乎要产生错觉。这绝非偶然,林家似乎在“制造”或“培养”着某种特定的……类型。
“校长是否知道‘狱劫’?”林凤眠的声音将他从审视中拉回。
“晚照的配刀。”昂热语气平稳地陈述。那柄名为“狱劫”的唐刀,在执行部的报告中被多次提及,斩切能力惊人。
“是的,但也不是。”林凤眠轻轻放下茶杯,瓷器与木桌接触发出细微的脆响,“我们骗了她。打造‘狱劫’,几乎耗尽了我们林家明面上所能调动的全部资源与技艺,最终成品,也仅仅只能‘堪堪’伤到龙王,并且代价巨大。”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刻意的纠正,仿佛在划分等级。
“而这一把,”他抬手,指尖虚点向桌上那柄更显古朴的刀,“不一样。她才是晚照真正的那把刀,与她一同出生的的……‘斩无不断’之刃。”
斩无不断。这个词让昂热想起了林晚照战斗风格中那种近乎规则的切割力,原来根源在此。
“如何证明?”昂热直接问道。空口白牙,不足以取信于他,尤其是涉及如此级别的武器。
林凤眠似乎早就等着这个问题,他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变得悠远而凝重:
“校长先生,当然也知道‘吕子寂’吧。”
不是疑问,是确认。
昂热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芒。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在秘党的最高机密档案中,是被涂黑、被封印、被刻意遗忘的禁忌。她是混血种历史长河中一个诡异而恐怖的特例,文献残卷里模糊记载的、千年来唯一被确认以个体之力彻底杀死过龙王的存在。所有的正史都刻意忽略她,所有的混血种家族与苏醒的龙王,都恐惧着她不知何时会再次卷土重来。而林家,据一些极其隐秘的线索表明,似乎是世代抵御她的第一道防线。
“她最近一次确切的出现,是在二十多年前。”林凤眠继续说着,声音不高,却每个字都砸在昂热的心上,“根据我们林家世代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规律推演,她本该在今年再次现身。”
昂热接口,语气低沉:“但她没有。”
林凤眠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昂热脸上,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
“因为她被这把刀伤到了。”
大堂内陷入了彻底的死寂。
“如果校长不信,我们有她的血。”
窗外的风声,似乎在这一刻也消失了。唯有檀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能伤到吕子寂……甚至可能因此逼退了她的一次降临周期?
这个证明,太重了。重到昂热无法轻易质疑。如果林家真的掌握着能威胁到吕子寂的武器,那么其威力,伤及龙王绝非虚言。这不再是简单的家族护卫问题,而是涉及到了战略层面的力量平衡,甚至关乎到对整个龙族战争的潜在影响。
昂热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座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大脑飞速权衡着利弊。允许一个身份不明、实力莫测的林家护卫进入卡塞尔,风险极大。但拒绝,则可能错过深入了解这种禁忌力量的机会,甚至将林家彻底推向不可控的方向,更重要的是,若林凤眠所言非虚,这确实是一张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远超常规龙王级威胁的潜在王牌。
良久,昂热抬起眼,脸上恢复了那种优雅而略带疏离的笑容,他看向林凤眠,缓缓开口:
“既然是体谅晚照的安全,”他特意重复了林凤眠之前的理由,语调平稳,“那我们卡塞尔学院,自当欢迎。”
他没有说“同意”,而是“欢迎”。
这其中的微妙差别,林凤眠自然听得懂。他脸上也重新浮现出那儒雅的笑容,仿佛刚才那段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那就多谢校长先生体谅了。”他抬手示意,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血刹,谢过校长。”
身后,那名为血刹的高挑女子,依旧沉默地站在阴影里,只是微微向前倾身,行了一个简洁而古老的礼节。在她动作的瞬间,一股极其淡薄、却锐利如冰刃初凝的杀气一闪而逝,让昂热手边的空气似乎都微微凝滞。她的脸庞依旧隐藏在暗处,只有那抹冷硬的下颌线,仿佛印证着这个代号——以血为名,寓示屠戮。
昂热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扫过桌上的古刀和阴影中的女子。
新的棋子,已经落在了卡塞尔的棋盘上。而这步棋,带着血刹之名,注定与安宁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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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昂热校长,大堂内重归寂静,只剩下檀香余韵缭绕。林凤眠脸上的儒雅笑容如潮水般褪去,他转身,目光落在如同雕塑般静立阴影中的血刹身上。
“你都听到了。”林凤眠的声音不带多少温度,与其说是对话,不如说是下达指令,“去了卡塞尔,照顾好晚照。她现在的状态……有些危险,也有些不受控。你要确保她的‘安全’。”
他特意强调了“安全”二字,其中含义,彼此心照不宣。
“另外,”他顿了顿,眼神锐利了几分,“看好她身边的人。尤其是那个叫路明非的小子,以及任何可能……‘过界’的人。如有必要,你知道该怎么做。”
血刹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她只是微微低了下头,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表示领命。沉默,就是她唯一的语言。
林凤眠似乎早已习惯,摆了摆手:“去吧。”
身影微动,血刹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堂,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她没有停留,径直回到了自己在林家大宅边缘的那间偏房。房间狭小、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便是空荡荡的地板,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更像一个临时栖身的囚笼,或者说,一个只为磨砺锋刃而存在的刀架。
她没有更换衣物,依旧穿着那身黑色劲装。只是抬手,缓缓抽出了那柄一直佩戴着的、古朴的刀——那柄本该属于林晚照的,真正的“斩无不断”之刃。
刀身暗沉,不见光华,却隐隐散发着一种吞噬光线的寒意。
她走到房间中央,脚下是冰凉的石板。没有起手式,没有蓄力,她的身影骤然动了起来。
剑风呼啸,却不是磅礴大气,而是极致的精准与冷酷。每一个劈、斩、刺、撩,都简洁到了极点,摒弃了一切多余的花哨,只为杀戮而存在。她的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那是“时间零”的领域在她周身无声地张开又收敛,并非用于对敌,而是用于自我磨砺,将每一个动作在凝滞的时间中拆解、修正,追求着理论上绝对的完美与效率。
刀光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却又是一种冰冷、无情的生命。她与刀,仿佛本就是一体的,都是被林家锻造出来,用于达成目的的工具。
她一遍遍地演练着,不知疲倦,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但她的呼吸依旧平稳得可怕,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看着不存在的敌人,又仿佛只是在映照自己内心的虚无。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收势,刀尖垂向地面时,房间里那凌厉的杀气才缓缓消散。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柄本该陪伴林晚照的刀。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刀脊,那动作近乎一种……仪式。
她收刀入鞘,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在寂静的偏房里格外清晰。
然后,她依旧站在原地,如同最忠诚的守卫,又如同被遗忘的囚徒,等待着前往卡塞尔的指令,等待着再次回到那位唯一会叫她“上官”的小姐身边。
尽管,她们都清楚,彼此早已回不到那个还能感受到“温度”的从前。
“小姐”
她呢喃着,缓缓吻上自己的刀。
(4000字超级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