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瘫在冰冷的碎石上,意识在绝望的深渊边缘浮沉。奥丁的存在像一块亘古不化的寒冰,冻结了他所有的生机与念想。那只熔岩独眼并非在注视,而是在“宣判”。昆古尼尔的枪尖微调,锁定了下一个终结的目标——正不顾一切狂奔而来的楚子航。
楚子航眼中燃烧着与多年前那个雨夜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决绝,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依旧义无反顾。
路明非看到了楚子航眼中的火焰,也看到了奥丁枪尖那冰冷的死亡预告。一种比自身死亡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能再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在自己面前被夺走。
他想嘶吼,想挣扎,但身体如同被浇筑在水泥中,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极致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碾碎
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恰好触碰到了身旁那滩尚未完全渗入砂石的、林晚照留下的浓金色血液。
冰冷、粘稠的触感。
那摊原本即将失去所有光泽的金色血液,仿佛被注入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命令,骤然“活”了过来!它们不再是液体,而是化作了无数道拥有自我意识的金色细流,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型蛇群,发出极其细微却震撼灵魂的嗡鸣,猛地缠绕上路明非的手指,然后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顺着他的指尖皮肤、毛孔,甚至是更微观的层面,疯狂地钻了进去。
“呃啊——!”
路明非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并非痛苦,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撕裂又重组的极致冲击。他的眼球猛地向上翻起,眼前并非一片漆黑,而是炸开了无数纷乱、破碎、却带着强烈情感色彩的画面碎片。
“嗡……”
时间与感知被强行扭曲、拉长。路明非的意识被猛地拽入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视角,一个属于林晚照的、由无数记忆碎片构成的洪流之中。
最初,是永恒的灰。
视角很低,像是孩童。 眼前是林家古老而森严的宅邸,飞檐翘角如同蛰伏的巨兽,一切都蒙着一层压抑的灰霾。人们的脸是模糊的,声音是遥远的,带着功利的算计。父亲林啸天溺爱的笑容背后,是冰冷评估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有价值的投资品。训练是残酷的,疼痛是真实的,但色彩是缺席的。世界如同一张褪色的旧照片,只有强弱,没有温度。
然后是更深的灰,混合着扭曲的暗红。 家族顶尖混血种被屠戮殆尽的夜晚,血腥气浓重得令人窒息。恐惧、绝望、复仇的火焰……但这些强烈的情感,在她的感知里,也只是更加浓烈、更加刺眼的灰色调。活下去,为了家族,也为了……不知为何而存在的自己。
她的世界,是一片精工细描的、绝望的灰。
直到——
记忆的洪流猛地冲撞到一个节点,一抹突兀的、笨拙的、却无比鲜明的 色彩,强行撕裂了这灰暗的幕布。
一个午后,破旧的初中校园墙角。 他看到“自己”,看到一个瘦弱、头发乱糟糟的男孩蜷缩在那里,被几个高大的学生推搡着。那男孩的眼神,怯懦,却又带着一种奇怪的、不曾被这世界完全磨灭的微光。就在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心里某个沉寂已久的地方,似乎“咔哒”响了一声。她走了过去,用最嚣张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改变两人轨迹的话:“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罩着的人了!”
这一刻,灰白的记忆画面中,第一次出现了色彩——那个男孩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墙角顽强生长的绿色苔藓,以及……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眼底那一点点未曾熄灭的亮光。
记忆碎片飞速流转,越来越多的色彩注入这片灰暗的世界:
深夜电影院外,昏黄的路灯 下,她骑着摩托赶来,看到他被欺负时,那家伙脸上混杂着委屈和看到自己时瞬间亮起的、如同找到救星般的眼神——那是温暖的亮黄色。
高塔之上,清冷的月光 中,她带着酒意亲了他之后,他呆若木鸡、从脖子红到耳根的模样——那是灼热的赭红色。
船舷边,阴沉的天空下,她割破手指,将金色血液拍在他胸口,叮嘱他“关键时刻能救命”时,他眼中纯粹的担忧和信任——那是 清澈的蔚蓝色。
这些属于路明非的色彩,笨拙、鲜活、带着人类特有的温度与脆弱,如同最野蛮的画笔,粗暴而坚定地涂抹在她那片灰暗绝望的人生画布上。他让她感受到了被依赖、被信任、被需要,甚至……还有一种她无法定义、却让她愿意一次次打破规则去维护的牵绊。
最后定格的记忆画面,是江心之上,她回头望向岸的方向。 在昆古尼尔贯穿她胸膛的前一瞬,在那片因为龙王领域而扭曲的、暗沉的光影中,她似乎努力地想在那片混乱中,寻找那一抹或许存在的、独属于他的色彩。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完成“守护”的决绝,但最深处的,是一丝 路明非此刻才能读懂的巨大遗憾——遗憾于,这刚刚变得有色彩的世界,她可能再也看不到了。
这庞大而压抑的记忆洪流,尤其是那从灰暗到因他而染上色彩的强烈对比,以及最后那深刻的遗憾,如同最沉重的山岳,狠狠砸在路明非的灵魂之上。
也正是在这极致的情感冲击与林晚照那特殊血液中蕴含的、属于“提亚马特”的诡异力量共同作用下——
“咔嚓!”
那禁锢他已久的、灵魂深处的枷锁,轰然破碎!
“够了,我说,够了!”
路明非怒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