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
一种深入骨髓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痒,在她沉寂的血液深处苏醒了。不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共鸣,一种被特定血脉波动惊扰后的本能躁动。
吕子寂睁开了眼。
她躺在一处废弃钟楼的横梁上,身下是厚厚的积尘。窗外,血红色的月亮低垂,将不祥的光晕投在她麦色的皮肤上。那双异瞳——一只是碎裂的乱瞳,一只是重叠的重瞳——在黑暗中缓缓聚焦,空洞地映着腐朽的屋顶。
痒意的来源…在东南方。那个方向,有着令她血脉本能感到…厌烦的气息。林家。
很多年了。他们似乎又聚集起了不少带着那种“味道”的人。
她坐起身,动作轻捷得像一只夜行的猫,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走到墙边,那里倚着她的武器——一柄造型古拙、刃口弯如月牙的长戟,冰冷的光泽在红月下仿佛自行流淌。戟刃旁,散放着一十六柄缩小版的月牙戟,每一柄都锋锐无匹,闪烁着致命的寒光。
痒意还在持续,细微,却执拗。
她伸出手,麦色的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的月牙戟刃。指尖传来的熟悉触感,稍稍压下了那丝莫名的躁动。
需要…清理一下了。
让那些吵闹的、带着讨厌味道的虫子,安静下来。
她拿起那柄巨大的月牙戟,重量在她手中仿佛不存在。又将那一十六把小戟,依次插入腰间和背后特制的革囊中。
然后,她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血色的月光完全倾泻在她身上。她没有丝毫犹豫,如同融入暗夜的幽灵,纵身从高高的钟楼跃下,落地时悄无声息,只激起几点尘埃。
她朝着那个令她感到“痒”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
但有一个味道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像是她的爱人,像是她的兄妹,像是她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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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月亮是红的。
不是温柔的绯红,是那种凝固了的、发暗的血红色,挂在漆黑的天幕上,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
我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不是平时的虫鸣风声,是一种很吵、很吓人的声音。有好多人在大声喊叫,有金属撞在一起的刺耳声音,还有……一种闷闷的、像重物砸烂什么东西的声音。
照顾我的嬷嬷不见了。我很早就学会了自己穿衣服。我溜出房间,想去找父亲。越往外走,那股铁锈一样的腥味就越浓。
廊下的灯笼好多都碎了,光线明明灭灭。我看到平时总是很神气、走路带风的七叔公倒在花坛边上,他的胸口……凹下去好大一块,像被什么巨大的东西砸扁了,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天上的红月亮。
我没停下,继续往前跑。喊杀声和撞击声是从前厅的大演武场传来的。
我躲在最粗的那根廊柱后面,偷偷往里看。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一个皮肤是麦色的女人。她很高,很瘦,但看起来……很结实。她没穿很厉害的铠甲,就是很简单的深色衣服,只不过右肩上好像有一个鬼面。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她手里握着一把好长的武器,像一弯月牙,闪着冷冰冰的光(后来我知道那叫戟)。她的脚边,四面八方,插着、躺着好多把小一号的月牙戟,亮晃晃的,像在地上长出了一片冰冷的金属月亮。
好多我认识的很厉害的叔伯、爷爷们,都在围攻她。他们的言灵很亮,声音很大,打在地上、墙上,炸开一个个坑洞,石头碎块乱飞。
但是……打不中。
那个女人,她的动作快得不像人。不是那种唰一下消失又出现的快,就是……你看得清她的每一个动作,侧身,挪步,挥戟,格挡,但你就是打不到她。
那些绚烂的言灵,总在她身边差之毫厘地炸开,或者被她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用月牙戟的杆子猛地磕飞,或者直接用那麦色的、看起来并不粗壮的手臂硬生生挡开!砰!的一声,言灵的光就炸碎在她手臂上,她连晃都不晃一下。
她的力气大得吓人。五爷爷吼着他的言灵,举着厚重的精钢盾牌冲过去。那个女人只是很随意地、反手一戟挥出去。
没有光,没有特效。
就是“咔嚓——轰!”一声。
盾牌连着后面的人,像被攻城锤正面砸中,瞬间四分五裂。碎块和……别的什么东西,飞得到处都是。
她根本不像是在打架,像是在……收割。
月牙戟在她手里轻得像根稻草,每一次挥动,都必然带起一蓬刺眼的红色。有时候她用大戟猛地横扫,能把好几个人一起拦腰……扫开。有时候她空着的手会突然接住一把飞向她的小戟,手腕一抖就甩出去,快得像闪电,然后远处一个正在准备言灵的族老喉咙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她一句话都不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疯狂,甚至没有杀气。就是一片空茫。只有那双眼睛……
在明明灭灭的光线下,我看清了她的眼睛。
一只眼睛的瞳孔是碎裂的,像摔坏的琉璃。另一只眼睛里,好像有两个瞳孔叠在一起。
那双眼睛空荡荡的,看着周围的一切,看着那些攻击她的人,看着飞溅的血肉,就像在看……下雨,或者风吹树叶一样平常。好像眼前这血腥的屠杀,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甚至没有流一滴汗。
围攻她的人越来越少。地上躺满了人,形状都很……可怕。断掉的兵器到处都是。血腥味浓得让我想吐。
最后,场上只剩下我大伯爷,他是家里除了父亲以外最强的人,他的言灵好像叫做“王权”,很强的。他吼叫着,让那个女人周围的空气都扭曲了,地面咔嚓咔嚓往下陷。
那个女人只是把月牙戟往地上一顿,砰的一声,那股扭曲的力场好像就被震散了。然后她向前踏了一步,就那么一步,就跨过了好几米的距离,到了大伯爷面前。大伯爷惊恐地想后退,但她空着的那只手已经伸了出去,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整个人提离了地面。
还是没什么表情。然后,五指一收。
我好像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咔嚓”。
然后她就像丢垃圾一样,把软下去的伯爷扔在了地上。
演武场突然就安静了。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血滴从月牙戟尖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
她站在那里,麦色的皮肤上沾了些暗红色的斑点。她微微喘了口气,好像刚才只是做了一套热身运动。然后,她那双空茫的、一乱瞳一重瞳的眼睛,转向了我藏身的方向。
她看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