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讯，箭镞为凭**
帐外，寒风凛冽，星光惨淡。陈镇脸色凝重如铁，手中托着一枚三棱箭头。箭头精钢打造，寒光内敛，尾端并非寻常箭羽，而是嵌着一小块乌黑的玄铁，铁上阴刻着一个极小的、扭曲的“玄”字——正是玄墨从不离身、亦从不轻示于人的私印标记。
箭头之上，血迹已呈暗褐色，更添几分不祥。
“人呢？”林潇潇心头一沉，声音却异常平稳。
“押在暗帐，由我的亲卫长亲自看守，下了兵器，搜了身。”陈镇快速道，“此人受伤不轻，左肩箭创溃烂，高烧刚退，拼死赶到隘口，交出此箭后便几近昏厥。只反复说‘京城剧变，王爷危，速救’。”
“身份可信？”林潇潇追问。玄墨私印箭头固然是最高信物，但也可能被夺、被仿。
“已初步验过，伤口是真，风霜痕迹是真，对王爷身边几位老亲卫的暗语切口也对得上七八成。最重要的是……”陈镇压低声音，“他昏迷前，挣扎着说了半句王爷交代的、只有王爷和极少数人知道的暗语——‘雾隐桑麻，岁岁新发’。这句话，王爷离京前密信于我时提过，说若有人持印箭以此语为凭，可信其九。”
雾隐桑麻，岁岁新发。这是婉妃手札首页的诗句，亦是玄墨与她初定合作时，半是感慨半是期许的暗语。知道此语的，除了她、玄墨，恐怕只有沈婆婆等寥寥数人。
“带我去见他。”林潇潇不再犹豫。
暗帐内，火盆噼啪，药气弥漫。榻上躺着一名三十许的汉子，面容憔悴蜡黄，嘴唇干裂，肩头裹着厚厚的渗血绷带，正是昏迷前被军医紧急处理过的信使。他眼皮微动，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
“你是何人？王爷让你传何消息？”林潇潇坐到榻边矮凳，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对方耳中。
那信使费力地睁开眼，眼神起初涣散，待看清林潇潇面容，又瞥见她身后陈镇手中托着的箭镞，眼中骤然迸发出一丝光亮，挣扎着想要起身。
“躺着说。”林潇潇按住他。
信使喘息几下，用嘶哑干裂的声音急促道：“小人……周放，原王爷亲卫队副，奉命……潜伏京中暗桩。五日前，王爷于朝会后……遭御史台联名弹劾，罪名……勾结江湖匪类、私蓄甲兵、图谋不轨，更有……更有人密告，言王爷与北莽暗通款曲，证据……指向青州旧案及……及雾隐谷！”
林潇潇与陈镇俱是脸色一变。勾结北莽？这罪名一旦坐实，便是万劫不复！
“陛下……陛下震怒，虽未立即下狱，但已下旨……圈禁王爷于王府，非诏不得出，王府内外皆有禁军与内卫监视。王爷麾下……数名将领被调离或申饬，我们在京中的几处暗线……也被拔除大半！”周放语速加快，带着愤恨与恐惧，“王爷判断，此乃‘龙渊’与其朝中党羽……发动总攻，意在彻底扳倒王爷，灭口青州案知情者！王爷命我……不惜一切代价，突围出京，寻到林姑娘，传话……”
他气息不继，剧烈咳嗽起来。林潇潇示意军医喂水。周放缓了缓，死死盯着林潇潇：“王爷说……其一，京城已为龙潭虎穴，切不可回！其二，青州案关键证据链，或藏于……藏于‘三绝之地’！其三，若事不可为……务必保全自身，北境……北境陈帅或可为援，但……亦需慎防军中暗流！”
三绝之地？林潇潇心头一跳。这名字在婉妃手札中似乎出现过，标注在极北苦寒之处，语焉不详。
“何为‘三绝之地’？王爷可有更详细指示？”林潇潇追问。
周放摇头，眼中泛起血丝：“王爷……王爷未能细言，只让我务必带到此话。此外……王爷还让我转交一物……”他颤抖着，从贴身内袋摸出一个用蜡封死、仅有拇指大小的细竹管，“王爷说……此物关乎……关乎娘娘生前最后所查之秘，或与‘龙渊’根源及……姑娘手中之物有关联……姑娘……自辨……”
话音未落，他再次力竭昏死过去。
** 蜡封秘物，星图初现**
林潇潇握着那冰凉的小竹管，心头沉甸甸如压巨石。玄墨在京身陷囹圄，强敌环伺，自身难保，却仍为她谋划至此。这份情义与托付，太重。
她屏退左右，只留陈镇在侧。小心捏碎蜡封，从竹管内倒出一卷极薄的丝绢。丝绢之上，以极细的墨笔，画着一幅简略的星图，并标注着几个地名，以及一行小字：
“北斗枢转，极光现处；三绝交汇，冰火之间；旧约之地，慎寻之。”
星图指向北方，与帛书上那处坐标隐隐呼应！而“三绝交汇，冰火之间”，莫非是指某个极寒之地却有地热异常？这与“潜龙渊”的地火特征似乎有某种联系。
“旧约之地……”林潇潇喃喃。婉妃娘娘当年，究竟查到了什么？与何人有过“旧约”？这“三绝之地”隐藏的秘密，难道比青州叛国案本身更为惊人？
陈镇凝视丝绢，面色变幻：“北斗枢转……这指的是北境极北的‘摇光海’附近？那里每年冬季有极光，但酷寒无比，人迹罕至，只有少数不畏死的淘金客和逃亡者会去。‘三绝’……末将似乎听老辈边军提过，指‘绝天’（极寒）、‘绝地’（险峻）、‘绝人’（荒芜）。至于‘冰火之间’……闻所未闻。”
他看向林潇潇，目光复杂：“林姑娘，王爷将此讯传于你，显是认为唯有你或能解开此谜。但此地太过凶险，且路途遥远，沿途要穿越北莽控制区与不毛之地，以我们现在的人手和状况……”
林潇潇明白陈镇的未尽之言。前去探查“三绝之地”，无异于九死一生。但玄墨拼死传讯，将此与“龙渊”根源及婉妃遗秘关联，显见其重要性。或许，那里藏着的，才是能一举扳倒“龙渊”及其背后势力的关键，也是解救玄墨于困境的希望。
“此事需从长计议。”林潇潇将丝绢小心收起，“当务之急，是确保此地安全，救治伤员，恢复队伍元气。同时，我们需要更多关于‘三绝之地’和‘摇光海’的情报。陈将军，您在边军多年，可能联系到曾去过极北的幸存者，或搜集相关传闻、地图？”
陈镇点头：“末将尽力。边军中确有些老卒曾随商队或斥候远探过北方，但十去七八不回。地图更是粗陋。不过，营中前几日收容了一队从北边逃难来的牧民，其中有个老人似乎见多识广，或可一问。”
** 牧民口述，冰原秘闻**
第二日，陈镇带来了那位老牧民。老人名叫巴特尔，须发皆白，脸上刻满风霜，但眼神依旧锐利，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沧桑与智慧。通过通译（老人只懂少量中原官话和北境土语），林潇潇谨慎地询问关于极北、“摇光海”及“三绝”的传说。
听到“三绝之地”，巴特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敬畏与恐惧。他沉默许久，才用生硬的中原话夹杂着手势，缓缓道：“那里……天神罚罪之地，魔鬼的巢穴。夏季短暂，太阳不落，冰雪稍融，露出黑色的石头和红色的地火。冬季……漫长黑暗，狂风能把石头吹走，冷得灵魂都会冻结。没有草，没有树，只有一些吃石头的苔藓和不怕冷的虫子。”
“地火？”林潇潇捕捉到关键词。
“红色的石头，烫手，有的地方冒热气，化开冰雪，形成温水池子，但水有毒，野兽喝了会死。”巴特尔比划着，“我们部落古老的歌里唱，那里是‘大地受伤流出的血’，下面压着被天神锁住的火焰恶魔。没人敢靠近，只有……只有最勇敢（或最愚蠢）的萨满，才会在生命尽头，去那里寻找‘通往星辰的门’。”
通往星辰的门？林潇潇与陈镇对视一眼。这与“星枢”、“渊钥”的意象何其相似！
“您听说过‘三绝交汇，冰火之间’的具体地方吗？或者，有没有见过特别的地形，比如很深的峡谷、巨大的冰洞，里面却有温暖甚至火热？”林潇潇尽量描述得具体。
巴特尔皱眉苦思，忽然道：“峡谷……有。很多年前，我还年轻时，跟着部落追逐驯鹿群，走得比任何人都远。在摇光海西南方向，大概十几天马程的地方，见过一片黑色的、像被巨刀劈开的山。两山之间，有很窄的缝，终年冒白气，缝口夏天也不长冰，有硫磺味。老人们说，那是‘地狱的呼吸’，严禁靠近。有一次雪崩，露出缝隙下面一点，好像……好像有台阶，人工的台阶，但很快又被雪埋了。我们都吓跑了，再也没回去过。”
人工台阶！林潇潇心脏狂跳。这极有可能就是一处通往地下的人工入口！
“那地方，您还能找到吗？”她急切地问。
巴特尔摇头，眼中惧色更深：“找不到了。风雪太大，地形每年都在变。而且……那里不祥。听说后来有胆大的淘金客和逃犯想去碰运气，都没回来。有人远远看见过，黑夜里有绿色的鬼火在峡谷上飘，还有……还有巨大的影子在雾里移动。天神不容凡人窥探祂的监狱。”
绿色的鬼火？巨大的影子？是自然现象？还是……守护者？抑或是“龙渊”或其他势力在那里活动留下的痕迹？
**抉择艰难，暗影再现**
送走巴特尔，林潇潇陷入长久的沉思。信息碎片逐渐拼凑：“三绝之地”确有其处，环境极端凶险，但有地热异常，可能存在人工遗迹，且被当地土着视为禁忌之地，伴有神秘传闻。玄墨的星图指向那里，婉妃遗秘与“龙渊”根源可能亦藏于彼处。
去，九死一生，且会耗费大量时间和资源，队伍刚刚脱离险境，急需休整立足。不去，则可能错失揭开所有谜团、彻底扭转局面的关键。玄墨在京，危如累卵，时间不等人。
“陈将军，以我们现在的人马，若准备充分，前往巴特尔所说的那片区域，并尝试寻找入口，成功可能几何？需时多久？”林潇潇问。
陈镇沉吟道：“若只派精锐小队轻装简从，备足御寒物资、武器、药品，寻熟悉极北地形的老手引路，或许……有三成把握能活着找到地方。但能否进入、能否有所得、能否安全返回，皆是未知。往返路程，即便顺利，至少需两月以上，这还不算可能遇到的北莽巡骑、恶劣天气、以及……那地方的未知危险。”
两月……京城局势瞬息万变，玄墨能撑那么久吗？狼丘这边，沙狐帮、“影大人”甚至北莽方面，会给他们这么长的喘息时间吗？
就在林潇潇权衡利弊、难以决断之际，营外再次传来急报！
“将军！林姑娘！西面巡哨发现异常！约三十里外，有不明身份的骑兵队在活动，似乎……在测绘地形，并与小股北莽侦骑有过接触！看旗号和装束，不似北莽正规军，也不像沙狐帮，倒有些像……像南边的风格！”哨兵气喘吁吁。
南方？林潇潇猛然想起陈镇昨日提及的、那些在寻找“擅奇技、懂古文”年轻女子的南方探子。他们动作这么快？已经摸到鹰嘴隘附近了？而且，竟然能与北莽侦骑接触？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还有，”哨兵补充道，“我们设在狼牙涧方向的暗哨回报，昨日退走的那伙沙狐帮和黑衣人，并未远离，似乎在涧口上游一处山谷集结，人数有所增加，并且……运进去一些看起来挺沉重的箱子！”
沉重的箱子？军械？还是……用于爆破或攻山的器具？敌人显然没有放弃，正在调集力量，准备卷土重来。鹰嘴隘前哨营虽然险要，但并非不可攻克，尤其若有多股势力联合，内外夹击的话。
前有南方神秘势力窥视，侧有沙狐帮等敌蓄势待发，京城玄墨岌岌可危，北方“三绝之地”秘宝线索已现……
林潇潇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个方向都充满危险与机遇，每一个抉择都可能影响全局。
她走到帐外，望向北方苍茫的群山。寒风如刀，割在脸上，却让她的思绪逐渐清晰。退缩躲避，绝非出路。必须主动破局，但需谋定而后动。
“陈将军，”她转身，目光坚定，“我们需要双线准备。一方面，加强营防，派出精锐斥候，严密监控沙狐帮及南方势力的动向，必要时……先发制人，不能坐等他们攻来。另一方面，请将军立即着手，秘密选拔一支最精锐、最可靠、最耐寒苦的十人小队，由韩冲统领，开始进行极地生存和作战特训。同时，全力搜集北方地图、物资、以及可能的向导。”
“林姑娘，您这是决定……”陈镇目光一凝。
“我去。”林潇潇斩钉截铁，“‘三绝之地’的秘密，我必须亲自去揭开。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解决眼前的威胁，稳住后方。此外……”她顿了顿，“我需要一点时间，尝试解读王爷送来的星图和……我手中的另一些东西。或许，能找到更安全或更快捷的路径。”
** 帛书异变，星轨自成**
回到自己帐中，林潇潇再次取出黑盒。玄墨送来的星图丝绢，与帛书上的坐标、巴特尔描述的地形，在她脑海中交织。她将丝绢展开，与发光的帛书并置。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丝绢靠近发光帛书时，帛书上那些流动的银色纹路仿佛受到了吸引，竟然分出几缕细丝般的光线，缓缓流向丝绢，在丝绢的星图线条上游走、补充、连接！
片刻之后，丝绢上的星图“活”了过来！北斗七星的位置被重点标注、串联，延伸出一条清晰的、指向北方偏东的虚线。虚线的终点，并非一个点，而是一个小小的、旋转的光涡图案。光涡旁边，浮现出几行新的、由银光构成的字迹，依旧是那种变体古文字：
“星轨指引，地窍之门。极光盛时，冰隙自现。需以‘枢’引‘钥’，共鸣天地之力，方可开启。慎之！力有不逮，反遭其噬。”
星轨指引？地窍之门？极光盛时？需以“枢”引“钥”？
“枢”是什么？“钥”又是什么？是指黑盒？宝石？还是金属片？
林潇潇尝试将黑盒中的蓝色宝石取出，靠近发光的星图。宝石内的星云流转骤然加速，散发出柔和的蓝光，与银光星图交相辉映。而那枚金属薄片，也再次微微发热。
难道，“枢”是这宝石？“钥”是金属片？需要它们在特定时间（极光盛时）、特定地点（冰隙自现处），以某种方式共鸣，才能打开那“地窍之门”？
这解释了一部分，但“共鸣天地之力”具体如何操作？“力有不逮，反遭其噬”的警告，更让她心生警惕。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理解更多时，帐外突然传来韩冲压抑着震惊的声音：“林姑娘！您快出来看！北边……北边的天空！”
林潇潇一怔，收起东西冲出营帐。只见营地中许多士兵和她的队员都仰着头，望向北方的夜空，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
北方天际，漆黑的天幕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几条淡淡的、不断扭动变幻的绿色光带！如同幽灵的纱幔，悬挂在群山之巅，静谧，诡异，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壮美。
极光！
在这个季节，这个地点，出现了极光！
巴特尔说过，“摇光海”附近冬季常有极光。但这里距离摇光海尚远，且并非极光高发季……
星图上说，“极光盛时，冰隙自现”。
这突如其来的极光，是巧合？还是……某种征兆？抑或是她手中之物引发的天地异象？
林潇潇仰望着那妖异美丽的绿色光幕，背脊却窜起一股寒意。她感到，自己仿佛触动了某个古老而庞大的机括，命运的齿轮，正在以她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加速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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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