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斯山的云海,散了。
不是溃退,不是崩塌,而是像一床盖了太久的旧被子,终于被人轻轻掀开。风从爱琴海吹来,带着咸涩和焦土的味道,穿过断裂的廊柱、空荡的神殿、熄灭的圣火坛。曾经回荡着颂歌与雷霆的地方,如今只有乌鸦在残垣上啄食干涸的血迹。
赫拉坐在议事厅的台阶上,披风边缘烧得焦黑,手里攥着半截断掉的橄榄枝——那是雅典娜临走前塞给她的。波塞冬靠在倒塌的海神柱旁,三叉戟插在地上,像一根歪斜的墓碑。哈迪斯站在阴影里,黑袍裹得严严实实,连呼吸都压得很轻。
他们没说话,也不用说,阿波罗等人去疗伤了。
奥林匹斯败了。不是败给九界,不是败给归墟境,而是败给了自己,败在宙斯一声不响地消失,败在众神盲目追随一场本不该参与的战争,败在以为神权永恒,却忘了凡人早已不再仰望。
三天前,堤丰从爱琴海底升起。更糟的是,那些曾被奥林匹斯压制的古老存在,开始苏醒。
涅墨西斯手持天平,站在山门,称量每一位逃亡神只的“罪”。厄客德娜驱使混血妖兽,在废墟间筑巢。俄刻阿诺斯虽未亲至,却切断了所有通往神山的水源。而最令人窒息的,是塔尔塔罗斯方向传来的震动,克洛诺斯回来了,带着十二泰坦。
奥林匹斯,这座曾象征秩序与光明的神山,如今只剩一座空壳。可即便如此,赫拉三人仍守在这里与他们的亲人一起,不是为了荣耀,不是为了复仇,只是因为,这是家。
姜晁的内界
德墨忒尔坐在生命织机前,手指穿梭于无形的丝线之间。她织的不是命运,也不是神谕,而是一株麦穗的生长轨迹,从种子入土,到抽芽,到结穗,再到枯萎归尘。每一根丝线,都带着南界霜巨人村落的泥土气息。
阿尔忒弥斯站在不远处的湖边,手中握着一支无弦弓。她不再狩猎,只是每日黄昏,对着湖面练习拉弓的动作。湖水映不出她的倒影,却能映出远方奥林匹斯山的轮廓,那轮廓一天比一天模糊。
“你梦见它了?”德墨忒尔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风吹过麦田。
阿尔忒弥斯没回头:“梦见议事厅的橄榄树开花了。可走近一看,花又消失不见了”
德墨忒尔停下手中的动作,指尖微微颤抖:“我也梦到了。梦见我们在丰收节上跳舞,赫拉笑着给我们戴花环……可醒来时,手里攥着的只是一把枯草。”
两人沉默良久。
她们离开奥林匹斯很久了,从刚开始被玄麟等人掳走,到后来的醒悟,她们以为,从此与奥林匹斯再无瓜葛。
可梦,总在夜里回来。
不是噩梦,而是记忆。是赫拉在丰收节上笨拙地编花环,是波塞冬偷偷给凡人渔夫多送一网鱼,
是哈迪斯在冥河岸边,默默为迷路的灵魂点一盏灯。那些被神职掩盖的、属于“人”的瞬间,才是她们真正怀念的东西。
“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阿尔忒弥斯终于转身,月光在她眼中流转,“明明知道他们在撑,却假装看不见。”
德墨忒尔低头看着织机上的麦穗:“我不是想回去当女神。我只是……不想让那座山彻底变成废墟。那里有我们的童年,有我们的争吵,有我们第一次学会‘关心’而不是‘统治’的地方。”
“那就回去。”阿尔忒弥斯走到她身边,伸手按在织机上,“不是以神的身份,而是以……女儿的身份。”
玄麟站在内界边缘,看着两人收拾行装。德墨忒尔带了一袋南界的麦种,阿尔忒弥斯背上了那张无弦弓。
“你们确定?”他问。
“不确定。”德墨忒尔笑了笑,“但有些地方,就算烧成灰,也得回去看看。”
姜晁扛着封神台残碑走来:“我送你们到边界”
玄麟没再说什么,只是递过一枚狐火符:“遇到危险,捏碎它。璃月会感应到。”
阿尔忒弥斯接过,轻声道:“谢谢。”
她们没有举行仪式,没有发表宣言,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这片庇护了她们千年的净土。只是并肩走出内界之门,踏上了通往奥林匹斯的路。
风从身后吹来,带着归墟境的青草香,也带着九界的星尘。
而前方,是焦土与灰烬。
当德墨忒尔和阿尔忒弥斯出现在山脚时,赫拉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你们……”她站起来,声音哽住。
“麦子熟了。”德墨忒尔把麦种放在台阶上,“我想,该回来收一茬了。”
阿尔忒弥斯则走到波塞冬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小瓶海水,那是她离开时,从归墟,带来的若水。
波塞冬盯着那瓶水,眼眶发红:“我以为你们恨透了这里。”
“恨过。”阿尔忒弥斯望向山顶,“但现在,只是想回来看看。”哈迪斯从阴影里走出来,难得地开口:“议事厅的橄榄树,去年开了一次花。没人敢碰,怕它碎了。”
“我去看看。”德墨忒尔说。
路上,赫拉讲起堤丰如何用声音瓦解神格,波塞冬说起水源被断后的窘迫,哈迪斯低声提到有几个小神在逃亡途中失踪。没有人抱怨,没有人指责,只是平静地讲述着这座山的伤。
德墨忒尔蹲在橄榄树下,轻轻抚摸树干。树皮皲裂,但枝头确实挂着几朵干枯的白花。她将一粒麦种埋在树根旁,低声说:“活下来就好。”阿尔忒弥斯则爬上最高的断柱,望着远方。堤丰的营地就在山下五里处,黑烟滚滚。但她没拉弓,只是静静站着,像千年前守夜时那样,她向几位前辈告别,打算先去看望阿波罗。
“你们不打算打?”赫拉问。
“打不过。”德墨忒尔摇头,“但我们能守。守到麦子发芽,守到橄榄树再开花,守到有人愿意重新仰望这座山。”
夜幕降临,众神围坐在熄灭的圣火坛旁。没有神光,没有颂歌,只有微弱的月光和偶尔的虫鸣。
赫拉忽然笑了:“记得以前,我们偷喝狄俄尼索斯的酒,醉倒在议事厅,被宙斯罚扫了一个月的云阶。”
“你扫了一天就跑了。”波塞冬笑骂,“是我和哈迪斯替你扫完的。”
“那是因为我梦见麦田被淹了。”赫拉狡辩。
笑声在废墟间回荡,惊飞了乌鸦。
这一刻,他们不是天后,不是还神,不是冥王,不是农业女神还是什么女神。他们只是四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