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的阴霾尚未散去,一道更沉重的阴影便以雷霆之势降临林府。
翌日清晨,林府门前车马尚未喧嚣,一队身着宫中服色的宦官与侍卫便簇拥着一辆华盖马车,无声无息地停驻。为首的内侍监面色白净,眼神却锐利如鹰,手持明黄卷轴,步履沉稳地踏入林府正厅。
“圣旨到——林文正及其家眷接旨——”
一声唱喏,如同惊雷炸响在林府上空。阖府上下,无论主子仆人,皆慌忙整衣跪伏于地。林父林母在前,林修远、林清月紧随其后,云汐(林微澜)跪在最后,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墨渊隐在厅外廊柱的阴影里,目光死死锁住那卷明黄,全身肌肉绷紧。
内侍监展开圣旨,声音尖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尚书林文正,前蒙不白,朕心恻然。今闻林家三女微澜,才慧敏淑,尤善音律工巧,朕甚慰之。特于上元佳节前,于宫中设宴,以示慰抚。着林文正携妻,及子修远、女清月、微澜,一并入宫觐见。钦此——”
旨意念罢,厅内一片死寂。
当听到“三女微澜”四个字时,林父林文正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直了一瞬,叩首谢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颤抖:“臣,林文正,领旨谢恩。陛下隆恩,臣阖家感激涕零!”他接过圣旨的双手冰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慰抚?携全家入宫?尤其是特意点名微澜!这绝非简单的荣宠。联想到近日甚嚣尘上的流言,以及皇帝多疑的性子,林文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他怕的不是流言本身,而是陛下借题发挥,深究下去……若在御前被看出任何端倪,那隐藏了十余年的秘密,那足以让林家万劫不复的身世……
内侍监目光扫过林家众人,尤其在低垂着头的云汐身上停留一瞬,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林尚书,陛下仁厚,念及林家前番受惊,此番特意恩准三小姐一同面圣,可是莫大的荣宠。届时,还请三小姐务必精心准备,莫要辜负圣恩。”
这话听着是提点,实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林母脸色煞白,强撑着笑容上前,悄悄将一锭金子塞入内侍监袖中:“有劳公公。只是……小女微澜前些日子偶感风寒,至今未愈,只怕入宫面圣,万一过了病气给陛下和宫中贵人,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可否请公公回禀陛下,允小女在府中将养?”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只想将云汐藏起来,远离那龙潭虎穴。
内侍监掂了掂袖中金锭,笑容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老夫人此言差矣。陛下金口已开,点名要见三小姐,这是林府的荣耀。区区风寒,好生将养几日便是,难道林府的郎中,还治不好小姐的小恙吗?还是说……林府有意抗旨?”最后几个字,已是带着森然寒意。
林父心头剧震,连忙按下林母的话头,斩钉截铁道:“不敢!公公言重了!小女定当如期赴宴!”抗旨的罪名,他担不起,林家更担不起。此时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云汐的谨慎,以及那渺茫的运气。
“如此便好。”内侍监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拂袖转身,在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离去。
宣旨队伍一走,林府正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林修远又急又怒:“父亲!陛下此举蹊跷!外面流言正盛,此时召微澜入宫,分明是不怀好意!”
林清月心思缜密,压低声音:“恐怕流言只是引子。陛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别的风声?”她隐约知道父母对微澜似乎格外保护,但具体缘由并不清楚。
林父猛地看向林清月,眼神锐利地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额角青筋微跳。他不能言明,那份恐惧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他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手中明黄的圣旨此刻烫得惊人,仿佛下一秒就会燃起焚毁一切的火焰。他看向脸色苍白却强自镇定的云汐,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和一句含义复杂的叮嘱:“微澜……届时,务必……谨言慎行,称病寡言,莫要引起任何额外的……关注。” 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云汐清晰地感受到了林父那超越寻常担忧的惊惧。她心中疑虑更深,但此刻不是追问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可靠:“父亲,母亲,女儿明白。女儿会小心,绝不会惹祸上身。”
林母紧紧握住云汐冰凉的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恐慌与痛惜,仿佛女儿正要踏入的不是宫廷盛宴,而是龙潭虎穴。
众人心事重重地散去。
云汐独自回到听雪轩,推开窗户,寒冷的风灌入,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院中,墨渊如同沉默的磐石立在那里。
“阿七,”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父亲他……似乎特别害怕我入宫?”
墨渊目光深沉。林文正那瞬间的僵硬和深藏的恐惧,没有逃过他的眼睛。那不仅仅是担心流言,更像是在惧怕某个一旦被揭开就会天崩地裂的秘密。
他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迈了一步,玄色的身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如同最坚定的屏障。
圣旨如惊雷,不仅炸碎了安宁,更似乎触及了林家埋藏最深的隐痛。前路是宫廷深深的未知险境,而那潜藏在暗处的真相,仿佛也即将被这皇权的力量,强行拖至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