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万籁俱寂。林府内外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绒布笼罩,唯有禁军巡逻时偶尔响起的甲胄碰撞声,以及风中摇曳的灯笼投下的一片片昏黄光晕,证明着这座府邸仍在被严密的监视之中。
墨渊如同一道没有实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后园最偏僻角落的黑暗中。这里靠近堆放杂物的仓房和每日运送菜蔬的侧门,守卫相对稀疏,高墙也因年久失修而略显斑驳,攀爬点更多。他早已换上一身吸光的深灰夜行衣,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左臂的伤口被他用特制的、带有麻痹和凝血效果的药膏仔细处理过,此刻只剩下一种沉闷的钝痛,不影响他任何细微的动作。
他像一尊石像般静止,调动全部感官,捕捉着墙外的一切动静。禁军巡逻的脚步声沉重而规律,两队交叉而过,中间会有一段极其短暂的空隙。他在心中默数,计算着他们步伐的频率与间隔,呼吸被压至若有若无。夜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隐约的打更声,一切都成了他计算时间的参考。
就是现在!
当最后一队禁军的脚步声远去,交汇的间隙来临,墨渊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般骤然贴近高墙,足尖在几处看似不起眼的砖缝和凸起处精准借力,动作流畅得如同流水漫过岩石,没有丝毫凝滞,整个人便已如一张薄纸般轻盈地翻上了墙头。他立刻伏低身体,几乎与墙头的杂草融为一体,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迅速扫过墙外巷道。
两名落在队尾的禁军正背对着他,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低声抱怨着这枯燥的差事和深夜的寒气。墨渊屏住呼吸,看准他们视线转向另一侧的瞬间,身形如同被风吹落的枯叶,轻飘飘地自墙头滑落,落地时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土。紧接着,他顺势几个无声的翻滚,便彻底隐入了对面巷道深沉的阴影之中,整个过程快得只在一两个呼吸之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根据林修远提供的模糊信息——南城码头附近的“苦水巷”,墨渊在迷宫般的街巷中快速穿行。他避开所有可能有灯火和巡逻的主干道,专挑那些狭窄、昏暗、污水横流、连野狗都不愿久留的背街小巷。他的身影在月光无法企及的阴影中不断闪烁、移动,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与这座沉睡城市的黑暗面完美契合。
越靠近南城码头,空气越发变得浑浊。河水特有的腥气与货物腐烂、生活垃圾堆积产生的酸臭气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氛围。苦水巷更是名副其实,狭窄得仅容两人并肩,路面坑洼不平,积蓄着不知名的污浊液体,两侧是低矮歪斜的木板房,大多破败不堪,许多窗户连窗纸都已破损,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墨渊依循着模糊的门牌指引,找到了巷尾最不起眼的一间木板房。房门紧锁,门板上积着油垢,屋内没有一丝光亮,死寂得如同坟墓。他没有贸然去触碰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而是如同壁虎般绕到屋后。后墙只有一扇小小的、糊着破纸的窗户。他指尖凝聚一丝内力,在窗棂缝隙间极轻巧地一划,里面那根脆弱的木栓应声而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推开一条缝隙,如同滑溜的泥鳅般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屋内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灰尘的气息。借着从破窗透进的微弱月光,可以看清屋内家徒四壁,除了一张破木床、一个歪腿的桌子和一个空荡荡的破旧衣柜,几乎别无他物。地上积着一层薄灰,显然已有相当一段时间无人居住了。墨渊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梳子,一寸寸地扫过整个空间。他检查了床底、桌下,敲击了地面和墙壁,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或夹层。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简陋的灶台上。灶台是砖石垒砌,其中一块砖的边缘颜色似乎与周围略有差异,仿佛被频繁移动过。他上前,指尖抵住那块砖,微微用力,砖块果然有些松动。他小心地将砖块抽出,后面是一个小小的空洞。他伸手探入,摸到了一个以厚实油布紧密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硬物。
取出油布包,入手微沉。他走到窗边,借着稍亮一点的月光,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本纸质粗糙、页面泛黄的薄册子,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翻开内页,上面是用炭笔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一些零散的日期、人名和钱数,看内容,正是三年前那批漕粮搬运的工钱记录。在一些名字后面,还有几个模糊不清的红色指印画押。墨渊快速翻阅,这本账册虽然粗陋,但上面记录的工钱总数,与朝廷当年拨付的款项数额确实存在不小的缺口,这至少可以侧面印证林文正当年可能确实动用了私财来填补窟窿。
然而,除了这本账册,屋内再也找不到任何与赵四相关的线索。人去楼空,是赵四自己预感不妙提前躲藏了起来,还是……已经被幕后黑手抢先一步灭口?墨渊的心沉了下去。对手的动作和狠辣,远超预期。
就在他准备将账册重新包好,离开这是非之地时,他那经过千锤百炼的杀手本能让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耳朵捕捉到了巷口传来的、几不可闻却异常规律的脚步声!不止一人,而且步伐轻盈迅捷,绝非普通百姓或醉汉,他们正呈扇形散开,悄无声息地向这间小屋包抄而来!
墨渊眼中寒光一闪,迅速将油布包塞入怀中贴身藏好。他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悄然后退至窗边最黑暗的角落,连呼吸都彻底停止,只剩下冰冷的目光透过破窗的缝隙,锁定着外面逐渐逼近的危险身影。
夜色,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