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魂为契,失衡则偿。”
这八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墨渊的心神中震荡回响,彻底颠覆了他固守千年的认知。他一直将自己视为唯一的付出者与赎罪者,将云汐置于需要被绝对保护的位置,却从未想过,这种“保护”本身,可能就是维持“失衡”的一部分。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因脱力而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的云汐,看着她膝上那架能与过往共鸣的焦尾古琴,一种混杂着恍然、羞愧与崭新希望的情绪,如同炽热的岩浆,在他冰封的心湖下剧烈涌动。
云汐也在消化着这个石破天惊的发现。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弹奏出引动契痕琴音的手。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命运裁决、在悲剧降临时无力反抗的女子。她拥有力量,一种源自她灵魂本真、能够撼动轮回规则的力量。
“所以,”她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能只站在你身后。”
墨渊沉默了。他习惯了独力承担,习惯了将一切危险与痛苦隔绝在自己身前。让她并肩,意味着她将直面那些他深知其可怕的存在,意味着她将分担那份蚀骨的记忆与风险。理智上,他依旧感到恐惧与不舍。
但他的目光掠过那枚刻着“以魂为契,失衡则偿”的木牌,掠过云汐那双清澈而坚韧的眼睛。千年的失败如同冰冷的潮水,提醒着他旧路已绝。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撕裂旧痂的痛楚,也带着迎接新生的决绝。
“……好。”他终于再次吐出这个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沉重,也更加清晰。“我们一起。”
他转身,重新走向工作台,但步伐不再是为了逃避而背对她,而是为了引领而走向目标。他拿起那件尚未修复完成的青铜器,那是一尊鸟雀形状的酒樽,翅翼部分有严重的残缺。
“修复文物,不仅是还原其形,更要理解其‘理’。”他将青铜鸟雀放在台面正中,调整好灯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注入了一种讲解般的耐心,“物质的结构,能量的流转,乃至……附着其上的意念残痕,都需要找到一种平衡,才能使其重获完整。”
他开始演示,用特制的工具清理断口,调配矿物颜料与黏合剂,动作精准而稳定。
“我的力量,偏向于‘守护’与‘维系’,如同修复这青铜,旨在‘保存’。”他一边操作,一边说道,目光却不时看向云汐,“而你的琴音,你的共鸣,更偏向于‘沟通’与‘激发’,能触及灵魂层面的印记。这或许就是契痕所指的,我们需要达成的‘平衡’。”
云汐走近几步,站在工作台旁,认真地看着他每一个步骤。她不太懂那些复杂的工艺,但她能感受到他动作中蕴含的那种专注、耐心与对“物”的尊重。她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讲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敞开,是真正将她视为“同行者”的开始。
“我能……试试吗?”她看着那尊残破的青铜鸟雀,忽然轻声问道。
墨渊的动作一顿,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修复是极其精密的工作,不容丝毫差错。
但他看到她眼中并非好奇与玩闹,而是一种认真的、想要去“理解”和“触碰”的渴望。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一支用于描绘细微纹路的、笔尖极细的修复笔,递给了她。
“感受它的‘断’,不仅仅是裂痕,”他指引道,声音低沉,“试着感受它断裂那一刻的‘力’,以及……时光在它身上沉淀下的‘寂’。”
云汐接过那支比她想象的更沉的工具,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笔尖靠近青铜鸟雀的残缺处。她没有试图去修补,只是闭上眼,努力放空自己,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心神,顺着笔尖,探向那冰冷坚硬的金属。
刹那间,一种苍凉、破碎、被漫长岁月遗忘的孤寂感,如同细微的电流,顺着笔杆传入她的指尖。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墨渊。
“我……感觉到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惊奇,“很微弱,但是……它好像很‘悲伤’。”
墨渊深深地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确认与惊叹。她能感知到,不仅仅是灵魂的印记,甚至连古物本身承载的时光情绪,她也能触及。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覆盖在她握着修复笔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温热,稳稳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带着她的手,引导那支笔,蘸取了一点金色的修复材料,缓缓地、精准地,点涂在鸟雀翅翼的一道微小裂隙上。
他的力量是稳定与精准,她的感知是细腻与共鸣。
两人的力量,在这一刻,透过这支小小的修复笔,达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协作与……平衡。
金色的材料填入裂隙,仿佛为那悲伤的孤寂,注入了一缕温暖的生机。
云汐抬起头,恰好对上墨渊垂下的目光。那双总是盛满沉痛与冰霜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雪初融般的柔和。
没有言语,但某种坚固了太久的东西,就在这静谧的、共同专注于一件小事的时刻,悄然裂开,流淌出温润的暖意。
窗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