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微风带着荷香,林府别院的池塘里,新荷初绽,亭亭玉立。终究是依了林清月的提议,林家人并未出席任何高门宴会,而是举家来了这处更为僻静的城郊别院小住。
云汐坐在水榭中,望着眼前接天莲叶,心境难得地平和。这副身体似乎对这样的景致有着天然的亲近感,让她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另一个时空的江南水乡,连带着灵魂都仿佛安宁了几分。
“这里的景致,倒是比京中那些名园更得自然之趣。”林清月的声音自身侧响起。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绿衣裙,与满池碧荷相映成趣,手中执着一卷书,气质清雅。
“二姐说的是。”云汐回过神,微微一笑,“人工雕琢虽美,终究失了这份生机。”她说话间,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一只掠过水面的蜻蜓,神态间流露出一种不属于深闺少女的、对自然的纯粹欣赏。
林清月将她这一闪而过的神态收入眼底,目光微动,却只是顺着她的话道:“三妹倒是懂画之人方能品出的意境。”
姐妹二人正闲谈间,一阵不甚协调的马蹄声与喧哗由远及近。几名华服公子骑着马,竟不顾别院规矩,径直闯到了临近水榭的外围。为首一人,身着宝蓝锦袍,眉眼间带着一股被惯坏了的骄纵之气,是平阳侯府的嫡次子,京中有名的纨绔,陈显。
“哟,我道是谁家在此雅聚,原来是林尚书家。”陈显勒住马,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过水榭中的姐妹二人,最终定格在云汐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猎艳之意,“这位想必就是近来名动京城的林三小姐了?果然名不虚传。”
林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林母也蹙紧了眉。林修远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妹妹们身前,语气冷硬:“陈公子,此乃私家别院,还请自重。”
陈显却浑不在意,笑嘻嘻地道:“林兄何必如此见外?听闻三小姐琴艺卓绝,本公子心向往之。今日偶遇便是缘分,何不请小姐抚琴一曲,让我等也沾沾雅气?”他话语轻佻,将一场风雅之事说得如同勾栏听曲。
云汐感受到那道令人不适的目光,心中厌恶,但更让她心惊的是家人如临大敌的反应。林父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林母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似乎想将她和林清月更严密地挡在身后,连一向沉稳的林修远,周身都散发出了明显的戒备。
“不过一个纨绔,何至于让父亲和大哥如此紧张?” 这反常的戒备,远比陈显的无礼更让她不安。
林清月已先一步开口,声音清冷如冰:“陈公子,家妹体弱,不便操劳。且男女有别,在此奏琴恐惹非议,恕难从命。”
陈显挑眉,目光在云汐身上逡巡不去,语带挑衅:“体弱?我瞧着三小姐气色好得很嘛。还是说……林尚书觉得我平阳侯府,不配听林家小姐的琴音?”这话已是带着几分仗势欺人的意味。
“陈公子言重了。”林父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小女技艺粗浅,不敢污了尊耳。若公子是来做客,林某欢迎;若是另有他意,就请回吧。”他语气中的坚决,甚至超越了一个父亲保护女儿应有的程度,更像是在抵御某种潜在的、更大的威胁。
一场对峙,最终以陈显悻悻离去告终。然而,别院的气氛已彻底被破坏。
林父面色凝重,立刻吩咐下人加强戒备。林母紧紧握着云汐的手,指尖冰凉,低声反复叮嘱:“微澜,日后见到这等人物,定要远远避开,万不可与之有任何牵扯,记住了吗?”
云汐点头,心中的疑团如同池水被搅浑,泥沙泛起。陈显的骚扰固然可恶,但家人那种近乎于“恐惧”的过度反应,绝不仅仅是因为对方是个纨绔。他们似乎在害怕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被触发。
她下意识地看向始终沉默守在远处的墨渊。他站在那里,如同磐石,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显离去的方向,右手无意识地虚按在佩剑上。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默默忍受她“发明”的护卫阿七,而是某种更冷硬、更警惕的存在。
“他也在戒备……他察觉到什么了吗?”
是夜,云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陈显轻浮的嘴脸,家人异常的紧张,墨渊瞬间冷厉的眼神……交织在她脑海中。
“林家……或者说,‘林微澜’,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让所有人都如此小心翼翼?” 她抚上心口,那里跳动着的,是属于云汐的灵魂,却困在了一个谜一样的身份里。
而厢房之外,墨渊倚着廊柱,望着沉寂的夜色。陈显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原本就布满疑云的心湖。
“仅仅因为美貌与才华,就引得纨绔觊觎,林家何至于如此风声鹤唳?” 他回想起林父那超乎寻常的坚决,林修远下意识的防御姿态。“他们在怕什么?怕这个‘任务目标’暴露在过多的目光下?”
“组织要我杀她,究竟是因为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背后所代表的、林家拼命想要隐藏的东西?”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再也无法按捺。他看着云汐房间那扇熄了灯的窗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守护的,不仅仅是一个“目标”,更是一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核心。
“阿七……” 他在心中默念这个已然熟悉的身份,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攫住了他。作为玄枭,他应该冷酷地拨开迷雾,执行任务;但作为阿七,他却只想将这迷雾之外的所有威胁,都隔绝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