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锦匣”与小型琴会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京城的特定圈子里漾开了涟漪。好奇、质疑、观望者皆有之。林府上下为此忙碌起来,别院被精心布置,力求雅致而不失温馨。
云汐反倒成了最镇定的人。既然决定要做,她便沉下心来,每日花费固定时间练琴。她不再试图强行回忆原主的习惯,而是引导这具身体去适应自己更圆熟、更富有情感的演奏技巧。指尖的老茧重新磨出,与琴弦的契合度也一日日提高。
首次琴会定在午后。受邀的几位客人皆是林夫人精挑细选的、素来风评不错的高门女眷。她们或许最初是冲着林家的面子或是那匹珍贵的苏锦而来,对所谓的“三小姐琴音”并未抱太大期待。
云汐穿着一身月白素锦衣裙,只在袖口衣襟处用同色丝线绣了缠枝暗纹,整个人清雅得如同雨后初荷。她端坐琴案后,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几位妆容精致的夫人,心中并无多少紧张,只有一种即将与“老友”重逢的安然。
她指尖落下,一曲《流水》潺潺而出。起初,夫人们还带着客套的欣赏,交头接耳低声议论着苏锦的质地。但随着琴音渐入佳境,那仿佛能看见山涧清泉、听见溪水淙淙的意境弥漫开来,厅内渐渐安静下来。
这不是她们听惯了的、过于追求技巧繁复或一味哀婉的闺阁之音。这琴音里有一种开阔的气象,一种自然流淌的生命力,干净、通透,直抵人心。
连特意抽空前来、本打算若情况不对便出面圆场的林修远,都倚在厅外廊柱旁,微微怔住。他看着妹妹沉浸于琴音中的侧影,那专注而沉静的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微澜她……何时有了这般境界?”
墨渊守在别院入口处,与厅内隔着一道影壁。他听不见具体交谈,但那清越悠扬的琴音却毫无阻碍地传来。他不懂音律的精妙,却能清晰地分辨出这琴音与夜间她调试时的生涩已截然不同,更与他认知中任何闺阁女子的演奏大相径庭。
这琴音里没有矫饰,没有取悦,只有一种纯粹的、强大的宁静力量。它像月光,无声地洒落,却能照进人心最隐秘的角落。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坐在秋千上晃悠的样子,想起她制作那些古怪物件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昨夜琴音里那抹深切的悲伤……
“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将眼前(耳中)这个能奏出如此动人心魄琴音的女子,与“任务目标”四个字冰冷地联系在一起。一种陌生的、想要去了解更多的冲动,悄然滋生。
琴会结束,夫人们离去时,脸上皆带着满意甚至些许惊叹的神情。不止一位夫人拉着林夫人的手,真心夸赞三小姐的琴艺“宛若天籁”,“闻之忘俗”,并当场表示会向交好之家推荐这“知音锦匣”。
送走客人,云汐轻轻舒了口气,指尖因长时间用力而微微颤抖,心底却涌上一股久违的成就感。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纯粹依靠自己本身的能力(而非模糊的现代记忆),获得了真实的认可。
林修远走进来,看着妹妹,目光复杂,最终化作一句简单的:“辛苦了,弹得很好。”
林夫人更是喜得眼眶微红,连连道:“我儿真是……真是给了娘一个好大的惊喜!”
云汐微笑着应对家人的关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院外。透过月洞门,她能看到阿七依旧守在那里,身姿挺拔,仿佛亘古不变。
回听雪轩的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无言。
快到院门时,云汐忽然停下脚步,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
“原来,做好自己擅长的事,被人认可的感觉……这么好。”
走在前面的墨渊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但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却因她这句带着满足与些许脆弱的感慨,再次泛起了细微的涟漪。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青石板上。琴音已歇,余韵却在某些人心中,久久未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