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95号四合院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许大茂和刘海中一前一后溜出来,两人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领口歪着,脚步踉跄,像两只受惊的兔子,头埋得几乎抵到胸口。
不远处,易中海正带着院里几个在钢渣厂上班的年轻人往外走。见了许大茂和刘海中,故意往易中海身边凑了凑,声音不大不小地说:“易大爷,你看那俩坏分子,跟在后面跟特务似的。”
易中海皱了皱眉,没接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许大茂和刘海中见状,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上,却始终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像两道甩不掉的影子。晨雾里,他们的背影佝偻着,与前面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形成鲜明对比,透着股说不出的狼狈。
“啧,真是风水轮流转。”旁边一个年轻人撇嘴,“以前许大茂见了咱,眼皮都不抬一下,现在连跟咱走并排都不敢了。”
“活该!”另一个接话,“抄家的时候多威风,现在让他挑粪,我看挺好!”
许大茂听见这话,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跳,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想回头骂几句,可一想到昨天游街时的屈辱,又把话咽了回去——现在的他,连回嘴的资格都没有。
刘海中比他更沉默,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昨夜在柴房冻了半宿,他的咳嗽更重了,每走一步都牵扯着胸口疼,可他不敢停。李怀德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劳动改造期间,无故旷工,按‘对抗革命’论处。”他知道,那意味着更频繁的批斗和游街,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钢渣厂的大门刚开,许大茂就被两个戴着红袖套的保卫科人员拦住了。
“许大茂,去后勤处领工具,今天负责清理厕所和化粪池。”其中一人把一把粪勺扔在他面前,铁勺撞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引来周围一片窃笑。
许大茂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以前在厂里当干事,别说挑粪,就连车间的油污都懒得碰,如今却要亲手去掏那臭不可闻的化粪池。他盯着那把沾满污渍的粪勺,手心里全是汗,却只能弯腰去捡——他没得选。
“哟,这不是许干事吗?”一个戏谑的声音插进来,傻柱端着个铝制饭盒,慢悠悠地走过来,嘴里还叼着根油条,“咋改行当掏粪工了?这活儿好啊,接地气,跟你这人挺配。”
许大茂猛地抬头,眼里像要喷出火来:“傻柱!你少得意!”
“我得意啥?”傻柱嚼着油条,笑得一脸坦荡,“我凭手艺吃饭,不像某些人,靠偷鸡摸狗过日子。再说了,掏粪总比被游街强吧?许大茂,你可得好好干,别偷懒,不然 坏分子又得戴高帽子了。”他故意把坏分子说得怪腔怪调,引来周围工人一阵哄笑。
“你给我等着!”许大茂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心里恶狠狠地想:傻柱,你不就想娶王秀琴吗?我让你这辈子都娶不成!等我翻身了,第一个就收拾你!
傻柱像是没听见,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好好干活,争取早日‘改造’好,我还等着喝你喜酒呢。”说完,端着饭盒扬长而去,留下许大茂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粪勺被捏得咯吱响。
翻砂车间里,刘海中正被一个老师傅指着鼻子训斥。
“下料的时候眼睛放亮点!这钢水温度上千度,掉块铁渣子就能把你胳膊烫掉!”老师傅是厂里的老翻砂工,见刘海中笨手笨脚地搬着铁块,忍不住呵斥,“以前当领导的时候不是挺能耐吗?怎么连个铁钳都握不稳?”
刘海中低着头,不敢反驳。他被安排做最危险的“下料”活——站在熔炉边,把一块块生铁扔进滚烫的钢水里,稍有不慎就可能被飞溅的钢花烫伤。周围几个“下放人员”默默地干着活,没人理他。这些人大多是以前的技术骨干,因为“成分问题”被打发到翻砂车间,见了刘海中这“投机倒把”的货色,自然没好脸色。
“刘大爷,以前你查我们考勤的时候,不是总说‘革命工作无高低’吗?”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冷冷地说,他以前是检验科的工程师,因为说了句“炼钢得讲科学”,就被刘海中举报成“右派”,“现在咋不说话了?这下料的活儿,可比你坐在办公室里签字画押累多了吧?”
刘海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咳得弯下腰,胸口疼得像要裂开,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可他不敢停,只能咬着牙直起身,继续搬那块沉重的生铁——他知道,在这里,没人会可怜他。
周凯站在车间门口,把这一切看在眼里。
许大茂挑着粪桶从旁边经过,粪水晃荡着溅了他一裤腿,他却连擦都不敢擦,只是低着头快步往前走,引得几个女工捂着鼻子躲开。不远处的翻砂车间,刘海中佝偻着背,在熔炉边艰难地挪动着,身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像一片随时会被烧焦的叶子。
“周处,您看这俩人,是不是太惨了点?”老张凑过来,小声说。
“惨?”周凯摇摇头,“他们抄别人家的时候,可没觉得别人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厂区,“不过,倒也不是没好处。”
这两天,厂里确实安静了不少。以前总有些投机取巧的人,借着“革命”的名义偷懒耍滑,甚至偷偷倒卖厂里的废料,自从许大茂和刘海中被收拾后,这些人都收敛了不少,连车间里的口角都少了。
“至少没人敢再顶风作案了。”周凯说,“这也算是歪打正着,给厂里除了个祸害,还能让生产顺点。”
老张点点头:“也是。以前许大茂仗着是革委会的,天天在厂里指手画脚,谁都敢欺负,现在他去掏粪,那些想跟着学坏的,估计也得掂量掂量。”
周凯没再说话,转身往办公室走。他知道,许大茂和刘海中的下场,不过是这乱世里的一个缩影。今天是他们,明天可能是别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批斗的对象。
但至少现在,厂里的秩序好了些,工人能安安稳稳干活了,这就够了。
他想起李怀德昨天说的话:“革命要搞,生产也不能停。这些蛀虫清理掉了,咱们才能轻装上阵。”或许,李怀德说得对,有时候,雷霆手段虽然残酷,却能最快地拨乱反正。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周凯回头望了一眼翻砂车间的方向。刘海中还在熔炉边忙碌,身影在浓烟里若隐若现。而许大茂的粪桶,已经消失在通往厕所的拐角处。
周凯轻轻叹了口气,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今天还有一堆报表要处理,还有几台闲置的机器等着维修。比起琢磨那些批斗和恩怨,他更想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毕竟,日子总要过下去,工厂总要开工,这才是最实在的。
至于许大茂和刘海中,他们的路,是自己选的,也该由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