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的最后一场雪落下来时,周凯正蹲在家属院的角落里,手里攥着把铁锹,往冻得硬邦邦的地里刨。钢渣厂的汽笛声刚响过,带着跨年的沉闷,他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心里那点隐忧像雪片似的,越积越厚。
“姐夫,这土冻得跟铁块似的,歇会儿吧。”秦京茹端着碗热水走过来,十五岁的姑娘已经能帮上不少忙,手里还拎着个麻袋,里面装着刚从粮站领的玉米面,“钢蛋铁蛋在家闹着要吃烤红薯,姐让我问问你,地窖挖到啥时候能完?”
周凯接过热水,哈了口白气,铁锹往地上一拄:“得趁这几天下完雪冻实前挖好,不然开春化冻,窖里该潮了。”他往院里扫了眼,秦怀茹正站在廊下,把晒好的红薯干往布袋里装,动作麻利得很——这两年纺织厂的劳保仓库早就没了多余的布料,她却把省下来的粮票、布票一点点攒着,全都换成了能填肚子的东西。
地窖的位置选在院子最靠里的角落,挨着院墙,不显眼。周凯打算挖得深些,能容下两三个大缸,到时候把玉米、红薯干、南瓜干全藏进去,再存点腌好的咸菜和过冬的煤块,足够一家人扛过最难的时候。
“你说,这日子咋就越来越紧了呢?”秦京茹蹲在旁边,看着铁锹铲起的冻土块,“前阵子去粮站,听人说南边的麦子减产了,连带着咱这儿的口粮都降了三成。”
周凯没说话,手里的铁锹却抡得更有劲了。他比谁都清楚,这不是简单的“减产”。前世在历史书上看过的“三年困难时期”,那些关于饥饿、关于粮食的字眼,此刻像钢渣厂的铁水,在他心里翻腾着灼人的热。他没法跟秦怀茹她们说这些,只能用最笨的法子——挖地窖,囤粮食,把能想到的都准备好。
傍晚收工回来的邻居路过,看见院里的土堆,笑着打招呼:“周科长这是要藏啥宝贝?”
“没啥,”周凯直起腰,拍了拍身上的土,“冬天存点白菜萝卜,免得冻坏了。”
邻居笑着走开,秦怀茹却凑过来,压低声音:“别让人看出啥来,省得惹麻烦。”她比谁都懂周凯的心思,这两年他总说“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从夏天就开始往家搬红薯、晒南瓜干,连钢蛋铁蛋的零食都换成了能顶饿的炒面。
夜里,等孩子们睡熟了,周凯和秦怀茹、秦京茹围坐在灯下,开始清点存粮。一口大缸里装满了玉米和高粱,墙角堆着十几个南瓜,秦京茹的针线筐里,甚至藏着用油纸包好的两斤红糖——那是她偷偷把周凯给的零花钱攒下来,托人从黑市换的,说“万一孩子饿极了,冲点糖水能顶一阵子”。
“我托运输队的老李,从乡下换了点土豆种,”周凯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沉甸甸的土豆,带着泥土的潮气,“开春就在院里开块地,自己种点,总比等着粮站发强。”
秦怀茹摸着土豆粗糙的表皮,忽然想起95号四合院的那些老邻居。离开三年多,偶尔从钢渣厂的工友嘴里听到些消息:易中海还是车间里的老师傅,只是腰更弯了;傻柱在食堂当厨师,据说总偷偷往家带剩饭;张贾氏的儿子贾东旭在乡下插队,过年都没回来……
“你说,他们现在够吃吗?”秦怀茹轻声问。
周凯愣了下,随即摇摇头:“各有各的活法。”他不是不同情,只是自顾不暇。易中海当年总想着算计,傻柱被当枪使,张贾氏尖酸刻薄,那些人的日子,早就被自己的心思缠成了乱麻,他插手不得,也没必要插手。
“咱顾好自己就行。”周凯把最后一麻袋红薯干搬进刚挖好的地窖,盖好木板,又在上面堆了些柴火,“等过了年,粮食怕是更金贵,京茹你去纺织厂,多留意些能吃的野菜,厂里后面的荒地说不定有。”
秦京茹用力点头,手里还在缝补钢蛋磨破的裤子,针脚密得像要把日子缝得紧实些。
跨年夜的钟声敲响时,周凯站在院子里,望着黑漆漆的地窖入口,心里踏实了不少。北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他却不觉得冷——地窖里的粮食是暖的,屋里妻儿的呼吸是暖的,连这寒夜里藏着的盼头,也是暖的。
他不知道未来会难到什么地步,但他知道,只要这地窖里的粮食还在,只要一家人攥着劲往一块儿扛,就一定能等到开春。到时候,院里的土豆该发芽了,钢蛋铁蛋又能在门口追着铁环跑,秦怀茹或许能从纺织厂领到新的布票,秦京茹的辫子又长长了些……
这些细碎的念想,像地窖里的微光,足够照亮接下来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