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开展第五天,周凯他们从火车站取回了厂里加急发来的两百套厨具。包装得严严实实的木箱被搬进招待所,拆开后,锃亮的刀叉、雕工精致的檀木盒,和之前的样品一模一样,连木柄上的缠枝纹都分毫不差。
“厂里效率够快的。”小张摸着木盒,忍不住赞叹。
“李怀德厂长怕是天天盯着车间呢。”周凯笑了笑,指挥着老王和小张按订单分装,“赶紧送,别让外商等急了。”
送完货回来,老王手里攥着一沓钞票,手抖得厉害:“周主任,您看这……松下先生他们付的尾款,一分不少!”
周凯接过钱,点了点,交给老王收好:“剩下的二十几套,收起来吧,不卖了。”
“不卖了?”老王和小张都愣住了,“这可是现成的钱啊!”
“全卖了也就万把块,解决不了厂里的根本问题。”周凯指了指展柜,“剩下的,咱当样品送。来一个客户,聊得投机就送一套,条件是——签订单。”
老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他活了半辈子,只见过拼命卖货的,没见过主动送样品的,可看着周凯笃定的眼神,又觉得这法子说不定真行。
果然,当他们对驻足的商人说“订厨具送一套样品”时,不少人都动了心。一个阿联酋商人本来只打算订五十套,听说能获赠一套带雕花木盒的样品,当场加到八十套;古巴来的采购商更干脆,直接订了一百套,就为了那套“能当摆设”的样品。
“周主任,这招太绝了!”看着不断增加的订单,小张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付的定金都六十块一套,比咱当初想的报价还高!”
“定金高,他们才会认真履约。”周凯解释道,“再说,咱这东西值这个价。”他让小刘在新订的刀具模具上刻了“京城红星”四个字,不大不小,正好在手柄内侧,“以后所有定制刀具都刻上这个,独一无二,也算个防伪标志。”
老王看着那四个字,突然明白过来:周主任要的根本不是这一次的买卖,是想让“钢渣厂”的厨具打出名气,做成长远生意。
最后一天,展厅里的人流渐渐少了,周凯正收拾东西,一个高个子英国商人走了过来,胸前挂着“史密斯”的名牌。他拿起展柜里最后一套样品,翻来覆去地看,尤其盯着削皮刀削过的芒果皮,眼里闪着光。
“这套厨具,你们能做多少?”史密斯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声音洪亮。
“您要多少?”周凯反问。
“两千套。”史密斯大手一挥,“但价格得降点,我订这么多,总得有折扣。”
老王在旁边倒吸一口凉气——两千套!按160元一套算,就是三十二万,这得抵上钢渣厂小半年的产值了!
周凯沉吟片刻:“一千套以上,每套150元,不能再少了。”
史密斯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木盒上的雕花,痛快地拍板:“成交!我要两千套,三个月内交货。”
签完订单,史密斯拿着赠送的样品,笑着说:“你们的手艺很棒,比我在欧洲见过的厨具都耐用。下次广交会,我还来订。”
送走史密斯,老王和小张腿都软了,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周凯提醒他们“该算账了”,两人才如梦初醒。
“周主任,您看!”老王拿着订单簿,手指都在颤,“一共签了6850多份订单,每套定金60块,光定金就……就有40多万!”
41万!这个数字像惊雷一样炸在耳边。在那个月薪几十块就算高收入的年代,这笔钱足以让钢渣厂喘口气,甚至能给职工发上好几个月的工资。
“这还只是定金。”周凯看着订单上的数字,心里也松了口气,“等货交完,尾款到账,厂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虽然在整个广交会上,这笔订单算不上顶尖,但对钢渣厂来说,却是从“卖钢板”到“做精品”的转折点,意义非凡。
当天晚上,周凯在招待所给李怀德发了封加急电报,寥寥数语写清了成果。没过多久,电报回了,只有一句话:“北京等你们,摆庆功宴!”
看着那行字,周凯笑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广州的夜景,远处的灯火比来时更亮了。这半个月,他们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展位,做成了一笔笔看似不可能的生意,靠的不只是运气,更是对“特色”和“品牌”的坚持。
“收拾东西,明天回北京。”周凯转身对老王和小张说,“家里还等着咱们的好消息呢。”
老王和小张赶紧应声,脸上的疲惫被兴奋取代。他们知道,这趟广州之行,不仅为厂里挣回了救命钱,更让他们看到了一条不一样的路——原来钢铁不只能做冷冰冰的钢板钢管,还能变成握在手里的精致厨具,走向更远的地方。
火车驶离广州站时,周凯打开那个二十几平米的空间,里面除了南方特产,还整齐码放着所有订单和样品模具。他摸了摸“京城红星”的字样,心里笃定:这只是开始。
未来的路还长,但钢渣厂,总算在这特殊的年代里,找到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基石。而他带回去的,不止是订单和定金,更是让厂子活下去、活得更好的希望。
北京的方向,晨光熹微,像在等待着载誉而归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