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厂的高炉依旧冒着烟,只是烟囱里的火星,似乎比几年前淡了些。时间像车间里的传送带,不疾不徐地往前转,转眼就过了两年多。
傻柱如今成了食堂里最“安分”的人。以前他仗着手艺好,在车间里跟人抬杠是常事,谁要是说他菜炒得不好,能拎着锅铲追人家半条街。可自从何晓出生后,他像被磨平了棱角,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说话嗓门都降了八度。
“柱子,今儿的红烧肉炖得够味!”一个老师傅端着饭盒夸他。
傻柱手里颠着锅,头也不抬地笑:“您爱吃就多盛点,不够再添。”
周凯路过食堂,隔着窗户看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以前那个愣头青,现在眼里全是“过日子”的踏实——每天下班就往家跑,给王秀琴搭把手带孩子,周末抱着何晓在院里晒太阳,连走路都怕颠着孩子,哪还有半点当年的莽撞?
“周主任。”傻柱看见他,赶紧擦了擦手迎出来,“您找我?”
“不找你,路过。”周凯看着他,“何晓会走路了吧?”
“会了会了,刚会走两步,就爱追着猫跑。”傻柱提起儿子,眼里的笑就藏不住,“秀琴在家带着他,我让她歇着,她偏说闲不住,非要给孩子做棉裤。”
王秀琴去年办了“停薪留职”。何晓太小,贾张氏靠不住,交给她带可不放心,毕竟已经是两家人了,小当和槐花也还没长大,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回家带孩子——傻柱如今在食堂的工资加上外快,足够养家,犯不着为了那点工资让孩子受委屈。
“挺好,孩子得亲自带才亲。”周凯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往办公楼走。他知道,傻柱的命运已经彻底拐了弯,不再是那个在四合院里浑浑噩噩的光棍,而是有了牵挂、有了奔头的男人。
厂区另一头的放映室,许大茂正蹲在地上擦镜头,动作熟练得很。这两年他在乡下跑放映,风里来雨里去,黑了瘦了,却也凭本事站稳了脚。去年厂里评先进,他还得了张奖状,贴在放映室最显眼的地方——以前犯的错,像被风吹散的烟,渐渐淡了。
“许师傅,下午去二队放《地道战》,车备好了。”一个学徒跑进来喊他。
“知道了。”许大茂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眼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现在不用再看谁的脸色,放映机一扛,在乡下就是“许师傅”,比在厂里铲钢渣时体面多了。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看着身边空着的半边炕,心里还是空落落的——王秀秀的肚子,依旧没动静。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到了1969年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躁动的气息,街头巷尾的广播里,总在说着“上山下乡”的事。
周凯坐在办公室里,手里捏着一份文件,眉头却没松开。文件是关于“知识青年下乡”的通知,上面写着:凡年满16周岁、未考上高中或中专的城镇青年,须响应号召,到农村参加劳动。
他的两个儿子,钢蛋和铁蛋,今年正好16岁。钢蛋读初三,性子沉稳,成绩中等偏上;铁蛋比哥哥脑子活泛,就是贪玩,成绩时好时坏。按现在的情况,兄弟俩能不能都考上高中,还是个未知数。
“爸,您又在想啥呢?”铁蛋放学回来,见周凯对着文件发呆,凑过去看了一眼,“下乡?那不是挺好的吗?听说乡下能摸鱼抓虾!”
“你懂个啥。”周凯敲了敲他的脑袋,“乡下的活儿累得很,不是去玩的。”
秦淮茹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进来,看见父子俩的样子,叹了口气:“我下午去菜市场,听见好多家长都在说这事。隔壁老王家的小子,没考上高中,已经在收拾行李了。”
“所以我在想,”周凯看向妻子,“要不要提前托托关系,给孩子们找个条件好点的公社?真要是下乡,也能少受点罪。”
“托关系?”秦淮茹皱起眉,“现在风声紧,会不会不妥?再说,孩子们要是能考上高中,不就不用去了吗?”
周凯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但中考这回事,变数太大,万一……
“爸,妈,你们别愁了。”钢蛋放下书包,语气笃定,“我和弟弟肯定能考上高中。”
“就是!”铁蛋拍着胸脯,“考中专可能悬点,高中嘛,手到擒来!”
周凯看着两个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又气又笑:“少吹牛。你们俩的底细我还不知道?钢蛋,你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总丢分;铁蛋,你英语单词背了就忘,还好意思说‘手到擒来’?”
铁蛋挠了挠头,嘿嘿笑了:“那不是还没复习完嘛,最后一个月,我肯定冲刺!”
秦淮茹看着儿子们,心里踏实了些:“行了,别给他们压力了。让他们自己考,考上了最好,考不上……真要下乡,咱也陪着他们熬。”她顿了顿,看向周凯,“托关系的事,我觉得还是算了。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别让人抓了把柄。”
周凯想了想,点了点头。妻子说得对,这个年代,谨慎点总没错。
“既然你们俩这么有信心,”他看着钢蛋和铁蛋,眼神严肃起来,“那就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后出成绩,要是考砸了,可别掉眼泪。”
“谁掉眼泪谁是小狗!”铁蛋梗着脖子喊。
钢蛋没说话,只是握紧了书包带——他知道,这不仅是一场考试,更是决定未来的分岔口。考上高中,就能多在城里待三年;考不上,就得背着行囊去陌生的乡下,谁也不知道要待多久。
晚饭时,一家人没再提考试的事,秦淮茹给孩子们夹着肉,叮嘱他们别熬夜;周凯则说起厂里的趣事,想让气氛轻松些。但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那即将到来的中考,像悬在头顶的剑,谁也绕不开。
夜里,周凯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兄弟俩小声讨论题目的声音,心里百感交集。他穿越到这个年代,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家,就是想让孩子们能少吃点苦,可命运的洪流面前,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
“别想了,孩子们有自己的造化。”秦淮茹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咱们做父母的,尽到心就好。”
周凯点点头,黑暗中,他仿佛能看见两个儿子的未来——或许是明亮的教室,或许是泥泞的田埂,但无论哪条路,终究要他们自己走。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墙上的日历上,那上面圈着一个红色的日期——中考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而钢渣厂的烟囱,依旧在夜色里冒着烟,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看着一代又一代人,在时代的浪潮里,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