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海把“调解员”的红袖章往炕桌上一摔时,王桂花正用笤帚扫着地上的煤渣。竹制的笤帚柄在青砖地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男人的沉默越发沉郁。
“又怄气了?”她头也没抬,把煤渣拢成一小堆,“早上听后院吵吵,是不是又有人不买你的账?”
易中海闷哼一声,抓起桌上的搪瓷缸猛灌了口凉水,喉结滚动的声响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前院老李家和赵家为了晒被子抢地方,我过去说两句,阎锡贵倒好,蹲在门口拨算盘,嘴里嘟囔‘谁先占算谁的,犯不着外人掺和’——他这是明着说我多管闲事!”
王桂花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阎师傅那人,眼里只有算计,你还指望他帮腔?再说中院的刘海中,昨天见你戴着红袖章,鼻子都快翘到天上了,说‘街道办咋不看看谁更有能耐’,他能服你才怪。”
易中海的眉头拧成个疙瘩。自打三天前当选调解员,他就没顺当过。管东家长,西家说他偏心;劝西家短,东家嫌他多事。全院二十几户、一百多口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不愿头上多个人管束,更别说他这“半路出家”的调解员了。
“对了,”王桂花忽然想起什么,“聋老太太上午拄着拐杖来敲门,说找你有话说,让你得空了过去一趟。”
易中海心里一动。聋老太太在这院里住了快五十年,辈分最高,虽说耳朵背得厉害,可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针,院里的弯弯绕绕,就没有她看不透的。他往灶里添了块煤,起身往老太太家走,脚步比平时快了几分。
老太太家的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从门缝里飘出来。易中海推门进去时,正看见老太太坐在炕沿上,手里捏着根细麻绳,慢悠悠地纳着鞋底——那鞋底是秦怀茹前阵子送的,针脚细密,一看就费了不少功夫。
“大娘,我来了。”他在炕边的小马扎上坐下,目光落在灶台上的药罐上,“您身子不舒服?咋熬上药了?”
老太太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手里的麻绳在指间打了个结:“老毛病了,天阴就腿疼。倒是你,”她把鞋底往炕里推了推,“这两天的‘官’当得不顺心吧?”
易中海苦笑一声,把院里的难处一五一十说了,从李家和赵家抢晒场,到刘海中明里暗里的挤兑,连阎锡贵拨着算盘说风凉话的模样都学了个十足。
“傻小子。”老太太听完,用麻绳在食指上绕了个圈,“你以为这院儿是那么好管的?二十几户人家,三教九流都有,你一个人往前冲,不被撞得头破血流才怪。”
易中海愣住了:“那您说……该咋办?总不能让这院子乱下去吧?”
“乱不了,”老太太笃定地说,“但得找对法子。你一个人撑不住,不会分着管?”她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在炕席上点了点,“前院杂户多,鸡毛蒜皮的事最多,让阎锡贵去管。他精于算计,那些家长里短的小账,他比谁都清,正好合他的性子。”
易中海的眼睛亮了亮:“那中院呢?刘海中总跟我对着干……”
“中院住的多是厂里的工人,爱讲脸面。”老太太打断他,手指往中间挪了挪,“你自己管中院。你在轧钢厂待了十几年,跟不少工人熟,说话有分量,刘海中再横,也得掂量掂量。”
最后一根手指落在最边上:“后院人少,可住的多是老户,脾气倔。让刘海中去管,他好面子,又爱摆谱,正想找个地方显能耐,给他这个差事,他保准乐意。”
易中海的心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点透了。前院归阎锡贵,中院归自己,后院归刘海中——三人各管一块,既分了担子,又能互相牵制。更重要的是,他给了阎、刘二人“管事”的体面,他们还能不向着自己?
“可……街道只给了一个调解员名额,还有那两斤细粮补助……”
“补助粮算啥?”老太太笑了,皱纹里都透着精明,“你跟王主任说,为了把院子管好,补助我们不要了。她巴不得有人替街道分忧,还能不同意?”她往易中海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再说,你帮他们挣了脸面,将来你老了,他们还能眼睁睁看着?我这把老骨头,往后不也得靠你们这些‘管事的’照拂?”
最后这句话像块暖石,稳稳落在易中海心上。他这些年最愁的就是养老,老太太的话点醒了他——这哪里是分担子,分明是在为将来铺路。
“大娘,您说得对!”他猛地站起身,炕沿被撞得“咚”一声响,“我这就去找王主任!”
“别急。”老太太从炕席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塞到他手里,“王主任家小闺女爱吃糖,把这个带上。”纸包里是几块水果糖,晶莹的糖纸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光——是秦怀茹前几天送的,老太太一直没舍得吃。
易中海攥着糖,心里暖烘烘的。他往灶台上放了两斤粮票,又帮老太太把药罐从火上挪开,才大步流星地往街道办走。
王主任正在灯下核对户籍册,见易中海进来,笑着往桌边指了指:“易师傅,快坐。这两天调解工作还顺利?”
“王主任,正想跟您汇报呢。”易中海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把“三分院落”的想法细细说了,末了又补充,“……我们仨合计好了,为了把院子管好,那两斤补助粮就不要了,全当为街坊们尽份力。”
王主任听完,眼睛亮得像燃了灯。她正愁四合院人多难管,易中海这提议简直是解了燃眉之急。“这主意好!”她抓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就按你说的办!前院阎锡贵,中院易中海,后院刘海中,组成调解小组,有事一起商量!我这就给你们登记,明天把新的红袖章送过去!”
从街道办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晚风带着凉意,吹得胡同里的路灯轻轻晃,易中海却觉得浑身燥热。他仿佛已经看见,阎锡贵拿着算盘在人前算账的模样,刘海中在后院叉着腰训人的架势,而自己,正坐在中院的石碾子上,听着街坊们恭敬的“易师傅”,心里踏实得很。
他没注意,自家院墙上,一双眼睛正盯着他的背影。阎锡贵蹲在墙根下,手里还捏着没算完的账,刚才易中海和王主任的对话,他顺着风听了个大概。此刻他摸着下巴笑了,算盘珠子在黑暗里轻轻响——前院归自己管?好得很,那些租户欠的水电费,终于有理由好好算算清楚了。
后院的刘海中也没睡。他站在院里的老榆树下,听见易中海哼着小曲回来,嘴角撇了撇,眼里却闪着光。后院归自己管?行啊,倒要让院里人看看,谁才是真能镇住场子的!
只有周凯,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傍晚他去倒垃圾时,撞见易中海急匆匆往街道办走,又看见阎锡贵在墙根下探头探脑,心里就咯噔一下。刚才傻柱来借酱油,说听见王主任要给院里送新的红袖章,周凯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咋了?睡不着?”秦怀茹迷迷糊糊地问,往他身边凑了凑。
“没咋。”周凯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哑得厉害,“就是觉得……这院子,怕是要更乱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传来阎锡贵家算盘珠子的声响,清脆得像在敲警钟。周凯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得快点搬出去,越快越好。
这四合院的水,要开始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