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骑车上朝”引发的“轮子风波”,在京城舆论场发酵了数日,热度才稍稍减退。百姓们茶余饭后依旧津津乐道,官员们私下议论褒贬不一,但无论如何,“自行车”这个前所未有的事物,连同格物院和陈野这个名字,已经以一种极其深刻的方式,烙印在了京城乃至更广阔范围的人们的认知里。
然而,还没等这股风潮完全平息,一场牵动天下士子之心、关乎王朝人才选拔根基的大事——科举会试,便在紧锣密鼓中拉开了帷幕。全国各地经过层层选拔的举子们齐聚京城,使得本就繁华的帝都更添几分文墨气息与紧张氛围。
贡院之外,车马塞道,士子云集。寒窗苦读十数载,只为金榜题名时。空气中弥漫着期待、焦虑与墨香。
贡院之内,以礼部尚书(兼任本次会试主考官)及赵文明(作为朝廷重臣参与衡文)为首的考官们,正襟危坐,准备着接下来的阅卷重任。一切似乎都与往年无异,遵循着百年不变的规程。
然而,就在会试第一场刚刚结束,试卷被连夜誊录、准备分房阅卷的当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骤然打破了这看似平静的局面。
这一日深夜,格物院内依旧灯火通明。陈野刚和机械组讨论完自行车转向系统的改进方案(目标是下次上朝能不撞墙),正准备歇下,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赵虎带着一个面色惶急、穿着低级官吏服饰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侯爷,这位是贡院受卷所的刘录事,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赵虎低声道。
那刘录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侯爷!卑职……卑职冒死前来!今科会试,恐有惊天舞弊啊!”
陈野眉头一皱,睡意全无:“舞弊?说清楚!”
刘录事从怀中颤抖着取出几份朱笔誊录的试卷副本(他利用职务之便偷偷抄录的),指着上面的一些段落,急声道:“侯爷您看!这几份来自不同考区、不同编号的试卷,在策论的关键破题、承题之处,所用的词句、典故,甚至论证结构,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关于‘钱法’与‘边贸’的论述,简直如同出自同一师门,同一模板!这……这绝非巧合!”
陈野接过试卷,他虽然对八股文章不甚精通,但基本的逻辑和文字敏感度还是有的。仔细对比之下,果然发现这几份试卷在核心论点上高度雷同,一些生僻典故的应用也如出一辙,确实透着蹊跷。
“你的意思是……有人泄题?或者提前准备了范文,让考生背诵?”陈野眼神锐利起来。
“卑职……卑职不敢妄断!”刘录事冷汗直流,“但此事关系重大,若果真如此,不仅玷污科场清名,更是对国家抡才大典的亵渎!卑职位卑言轻,若是向上官禀报,恐怕……恐怕未等查实,便已遭不测!素闻侯爷刚正不阿,连……连蝗神都不怕,故冒死前来……”
陈野明白了。科场舞弊,牵连甚广,背后往往有巨大的利益网络。这刘录事是怕举报不成,反遭灭口,所以才找到了他这把号称“粪勺”、专捅马蜂窝的“快刀”!
“你做得对!”陈野拍了拍刘录事的肩膀,将他扶起,“这事儿老子管了!你先把这些副本留在我这儿,回去之后,一切如常,不要露出任何马脚!”
送走千恩万谢的刘录事,陈野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眼中寒光闪烁。科场舞弊,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而且,偏偏在策论中涉及“钱法”、“边贸”这些与他格物院理念相关的议题上出事,这背后,难保没有冲着他来的意味!
他立刻叫来沈括和算学组的几个骨干,将几份试卷副本丢给他们:“老沈,用你们那套数据分析的法子,给老子仔细比对这几份卷子!看看除了表面上的雷同,在用词习惯、句式结构、甚至是虚词应用上,有没有更深层次的关联!给老子找出‘铁证’!”
沈括等人领命,立刻投入工作,点灯熬油,用刚刚萌芽的“文本分析”方法,对试卷进行量化比对。
与此同时,陈野也没闲着。他深知,仅凭几份试卷的相似度,很难扳倒可能存在的庞大舞弊网络,尤其是主考官还是礼部尚书这样的重臣。必须要有更直接、更无法辩驳的证据,或者……让舞弊者自己露出马脚!
第二天一早,陈野便径直入宫求见皇帝。
御书房内,李元照听闻陈野的禀报,又看了那几份高度雷同的试卷副本,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科场舞弊,是任何帝王都无法容忍的底线!
“陛下,”陈野沉声道,“此事若属实,乃动摇国本之祸!臣恳请陛下,允臣介入调查!并暂停相关可疑试卷的评阅!”
李元照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准!朕赐你密旨,可暗中调查此事!但需注意,科场事关重大,若无确凿证据,不可轻动,以免引起士林动荡,寒了天下学子的心。”
“臣明白!”陈野要的就是这个调查权。
从皇宫出来,陈野并没有大张旗鼓地去贡院抓人,而是回到了格物院。他知道,直接硬闯贡院查账调卷,打草惊蛇不说,还会被扣上干涉科举、侮辱斯文的大帽子。得用点“非常规”手段。
他找来了医药组的胡青。胡青除了医术,对草药、矿物也有些研究,尤其擅长配制一些……效果奇特的药水。
“老胡,有没有一种药水,写在纸上的字看不出来,但用另一种药水一抹,字迹就能显形?”陈野问道。
胡青想了想,点点头:“有!用五倍子混合绿矾初写的字迹,干后无色,但若用皂矾水涂抹,字迹便会显现为深色!此乃一些江湖术士用来弄虚作假的小伎俩。”
“好!”陈野眼睛一亮,“立刻给老子配!要多!”
接着,他又进行了一系列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安排:让鲁大锤赶制了几十把特制的、带夹层和机关的“标准”戒尺(用来比对试卷纸张的厚度、纹理);让林三去搜集各种不同产地、不同年份的墨锭样本;甚至让老王头想办法做一个能放大字迹的“凸透镜”装置(虽然粗糙,但勉强能用)……
几天后,一份由皇帝下旨、绕过常规程序下达的奇怪命令,送到了贡院:为确保阅卷公正,防止笔迹辨认带来的潜在不公,特抽调格物院人员,对部分试卷进行“技术复核”,主要核查试卷用纸、用墨是否符合规制,以及有无“非常规标记”。
命令下得含糊其辞,“技术复核”更是闻所未闻。礼部尚书和赵文明虽然满腹疑虑,但皇帝下旨不容置疑,只能放行。
于是,在众考官疑惑、不屑甚至嘲讽的目光中,陈野带着沈括、胡青等几个格物院的“怪才”,扛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工具和药水,大摇大摆地进入了戒备森严的阅卷场所。
他们没有去动那些已经评定等级的试卷,而是直奔那些被刘录事标记为“高度可疑”、尚未评阅的试卷。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传统的考官们目瞪口呆。
陈野等人根本不去细看文章内容!他们用特制的戒尺测量纸张厚度,用放大镜观察纸张纤维和墨迹渗透,用胡青配制的药水小心翼翼地涂抹试卷空白处和边角……
“这张纸,厚度比标准多了半毫!”
“这墨色不对!掺了太多胶,快干,像是为了赶工!”
“这里有隐形标记!用皂矾水一擦就显出来了!是个三角符号!”
一声声惊呼从格物院人员口中发出。他们用完全不同于传统“衡文”的方法,从物理层面寻找着舞弊的蛛丝马迹!那些在文章内容上做得天衣无缝的舞弊者,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人从纸张、墨锭、甚至隐形记号这些“旁门左道”来查他们!
赵文明看着这一幕,脸色越来越白,他强作镇定,呵斥道:“陈野!你这是在做什么?科举衡文,重在文章义理、圣贤微言!你如此行事,简直是亵渎斯文,侮辱圣道!”
陈野抬起头,手里还拿着那张显露出三角标记的试卷,对着赵文明咧嘴一笑,露出白牙:“赵尚书,斯文能不能当饭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要是让这些靠着作弊混上来的人当了官,那才是对圣贤之道、对天下百姓最大的侮辱!老子今天就用这‘粪勺’的法子,把这些藏在文章下面的臭虫,都给掏出来!”
他举起那张试卷,对着闻讯赶来的礼部尚书和其他考官,声音冷冽:“诸位大人都是学问大家,文章好坏,你们来判断!但这些作弊的痕迹,我们格物院,来挖!”
证据,在格物院这种降维打击般的“技术侦查”下,一条条被挖掘出来。相同的隐形标记、特定批次的违规用纸、赶工调配的特定墨锭……一条条线索,逐渐指向了某个负责部分考区事务的礼部官员,以及京城几个颇有名的、专门包揽科举关节的“金牌枪手”和他们的幕后金主……
一场震惊朝野的科举舞弊大案,就此浮出水面。而陈野,用他那套完全不讲文雅、只讲实效的“粪勺阅卷法”,硬生生地在看似铁板一块的科场壁垒上,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再次证明了“技术”和“实干”在解决复杂问题时的恐怖力量。
消息传出,天下哗然。士林清流对舞弊行为痛心疾首,同时对陈野这另类的查案方式心情复杂。寒门学子则拍手称快,视陈野为青天。而陈野“粪勺侯爷”的名声之外,又多了一个“科举卫士”的别称,虽然这卫士的手段,依旧是那么的不拘一格,那么的……充满味道。
格物院的名声,也随着这场科举风波,再次飙升。人们意识到,这个看似不务正业的机构,其能量和手段,早已超越了“奇技淫巧”的范畴,开始触及帝国最核心的领域。陈野这条“鲶鱼”,已然将池水搅得越来越浑,而风暴,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