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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城西,这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连月光似乎都吝啬于倾洒光辉。那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岁的武库,如同一个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巨大骨架的史前巨兽,沉默而阴森地匍匐在荒草与瓦砾之间。高大的夯土围墙早已被风雨侵蚀得千疮百孔,墙体上遍布着深褐色的雨渍、蜿蜒的裂缝以及顽强的苔藓,仿佛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与老年斑。一人多高的蒿草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肆意摇曳,发出持续不断、如同无数细碎鬼魂在窃窃私语的“沙沙”声响,更添几分凄凉与诡异。空气中,那股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的铁锈腥气、朽木的腐败味道、以及不知积累了多少个春秋的、厚重得令人窒息的灰尘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令人望而却步的屏障,似乎要将一切外来的生机与探寻都拒之门外,或者彻底吞噬。

赵泓与臻多宝,如同两道从墨色夜幕中剥离出来的、更加深邃的影子,没有借助任何工具,仅凭着矫健的身手与对力量的精准控制,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那堵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能力的残破矮墙,如同落叶般轻盈地落入院内。月光被层层叠叠的乌云彻底吞噬,只有几颗遥远而黯淡的星子,挣扎着透下些许微弱得可怜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前方那座主库房庞大、破败、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般的黑暗轮廓,以及散落满地、早已被岁月锈蚀得不成样子的废弃兵甲残骸——断裂的长矛、凹陷的头盔、散了架的弓弩……它们影影绰绰地静卧在荒草之中,仿佛一场远古大战后遗留下的、无人收拾的尸骸,默默地诉说着曾经的杀伐与如今的死寂。

“气味太杂,太重,几乎将那线索完全掩盖、冲散了。”赵泓压低声音,他的嗓音因连日奔波、精神高度紧张以及体内毒素的不时躁动而显得异常沙哑。他经过多年沙场磨砺出的嗅觉,虽远比常人敏锐,能分辨出血腥、硝烟乃至马匹汗液的细微差别,但在此地这片混沌而浓烈的气味沼泽中,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与无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潜伏在经脉之中的混合毒素,正随着他心神的激荡与体力的消耗而隐隐躁动,如同冰针与火炭交替刺激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额角不断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珠。

臻多宝没有立刻回应。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突然失去了生命的石雕,甚至连呼吸的幅度都降到了最低。他微微阖上那双总是闪烁着睿智光芒的眼睛,仿佛主动切断了与外部视觉世界的联系,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感知力,都如同百川归海般,凝聚、收束于鼻端那方寸之地。他那异于常人、经过某种秘法锤炼的感知力,在此刻被发挥到了极致,仿佛化身为最精密、最灵敏的仪器探头,开始在这片由无数种陈旧、腐败、死寂气味混合而成的、令人作呕的混沌海洋中,艰难地、执着地、一遍又一遍地扫描、过滤、甄别,试图捕捉那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独一无二、如同黑夜中萤火虫般的——“龙涎香”变种的气息。那气味,既来自死去女刺客指甲缝里的残留,也指向他们内心深处那个越来越清晰的怀疑源头。

时间在令人焦灼的寂静中一点点流逝,只有不知名的夜虫在草丛深处发出断续的鸣叫,以及那永不停歇的、如同呜咽般的风声。赵泓紧握着腰间佩刀那冰凉而熟悉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不敢有丝毫松懈,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着危险的、扭曲跳动的阴影,耳朵则竖起着,捕捉着任何一丝不谐的声响。

突然,如同在漫长的黑暗隧道中看到了一线微光,臻多宝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眸子里再无平日的温润与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迷雾的锐利光芒。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精准地抬起手臂,食指如同定位的罗盘指针,稳稳地指向库房最深处,一个被大量破烂不堪的包铁木盾、折断的长戟和腐朽的麻袋堆积而成的、如同垃圾山般的角落。“那边,”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有极其微弱的残留,飘忽不定,时断时续,像是……被人为地、小心翼翼地引导涂抹在某些关键节点,又像是无意间沾染后,在频繁的移动与接触中,不可避免地在路径上散落下的微量颗粒。”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任何言语,默契已然达成。他们如同经验最丰富的猎手,开始向着那个指定的方向,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潜行姿态,缓缓靠近。脚步放得极轻,每一次抬足、落足,都经过精心的计算与控制,完美地避开了地面上那些可能发出“咔嚓”声响的碎石、断裂的骨殖或是干脆的枯枝,仿佛他们的身体没有重量,只是两道在夜色中流动的墨痕。

靠近那片杂乱堆积的角落,空气中那股目标香气似乎确实比之前要浓郁了那么一丝,但依旧如同羞涩的处子,飘忽不定,难以捉摸。臻多宝再次蹲下身,这一次,他没有依赖嗅觉,而是伸出了带着特制薄丝手套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一面蒙着厚厚灰尘、边缘已经开裂的包铁木盾的表面。在那里,凭借指尖那远超常人的敏锐触感和某种近乎“放大”的感知能力,他发现了一丁点几乎肉眼完全无法看见的、带有特殊油腻感的尘埃微粒。“是了,”他低语,将指尖凑到鼻端再次确认,“是那种香料,混合了某种……或许是蜂蜡,或许是特定动物油脂,被精心调制后,涂抹在某些需要标记或经常接触的物体表面。这样处理,不易快速挥发,能持久留存,但也会随着人的接触、衣物的摩擦,而悄然转移,留下痕迹。”

他示意赵泓注意观察脚下那片积年累月形成的、厚厚如毯的灰尘地面。果然,在杂乱的自然落尘之中,凭借赵泓那经过训练的观察力,也能隐约分辨出一些极其模糊、断续、并非风吹或动物爬行所能形成的、类似鞋底擦拭或拖拽留下的细微痕迹,这些痕迹蜿蜒指向库房更深处,一扇半歪斜倒塌、被蛛网层层封住的、看似早已废弃的木门。

两人一左一右,谨慎地靠近那扇木门。赵泓用刀鞘轻轻拨开垂落的蛛网,那木门发出“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垂死病人最后的喘息。推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后面露出的,是一条陡然向下延伸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一股更加浓重、阴冷、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如同地底墓穴的气息般扑面而来,而隐藏在这股气息之中的那一丝目标香气,在对比之下,似乎也终于挣脱了重重包围,变得相对清晰和稳定了些许。

“我在前,你紧随,小心脚下和两旁。”赵泓压低声音,简短地吩咐,随即不再犹豫,深吸一口那带着陈腐气味的空气,率先踏入了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全身肌肉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紧绷状态,如同一头即将扑击的猎豹。臻多宝紧随其后,手中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枚鸽子蛋大小、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白光的夜明珠。那光芒并不强烈,仅能照亮脚下几步范围内的湿滑石阶和布满青苔的墙壁,却足以让他们不至于沦为真正的瞎子。

甬道向下倾斜的坡度颇大,石阶因为常年渗水而变得异常湿滑,墙壁上不断有冰冷的水珠渗出、凝聚、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嘀嗒、嘀嗒”的单调声响,更衬得此地幽深恐怖。走了约莫十几丈深,前方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大约方圆数丈的石室。石室中央散乱地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发黑、看不清原貌的麻袋和几个箱体锈蚀严重、几乎与地面锈在一起的铁皮箱子,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和金属锈蚀的气味,这里似乎是个早已被遗忘的废弃储藏间。然而,就在他们两人前一后,刚刚完全踏入石室中央区域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边的机括触发声,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传来!那声音清脆、冰冷,充满了金属的质感!

“退!!”赵泓的反应快得超越了思考,完全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他甚至来不及回头,反手一把死死抓住身后臻多宝的后襟衣领,腰部猛然发力,双脚在湿滑的地面上硬生生借力,带着臻多宝如同被无形巨力拉扯般,向着来时的甬道入口处猛地疾退!

几乎就在他们身体向后移动的同一刹那,他们方才站立的那片看似坚实、与其他地方毫无二致的石板地面,猛地向下翻落!数块厚重的石板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轰然塌陷,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深不见底的方形陷坑!一股带着土腥味的阴风从坑底倒卷而上!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向下匆匆一瞥,隐约可见坑底密密麻麻、闪烁着幽蓝寒光的、显然是淬了剧毒的尖锐铁刺!而与此同时,两侧看似浑然一体的墙壁上,悄无声息地滑开了几个拳头大小的孔洞,数支造型小巧、弩臂漆黑、箭镞闪着绿芒的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如同毒蜂般激射而出,精准地覆盖了他们原本可能向左右闪避的所有方位!

险之又险!生死一线!若非赵泓那超乎常人的、对危险近乎预知般的战斗直觉,以及臻多宝那绝对信任、毫不拖沓的配合,两人此刻恐怕已然跌落毒刺坑中,或被淬毒弩箭射成刺猬!

“是军中制式的连环翻板和触发性暗弩。”赵泓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盯着那缓缓自动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陷坑石板,以及墙壁上那已然消失不见的弩箭发射孔,声音带着压抑的后怕与怒火,“布置得相当隐蔽,触发力度也经过精心计算,绝非寻常毛贼或库管所能设置。这里果然藏着见不得光的东西!”

臻多宝亦是心有余悸,胸腔内心脏狂跳,但他强大的意志力让他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几口气,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开始重新审视这间看似废弃的石室。“机关触发点,精确地位于从入口踏入后的第三步,石板的接缝处。触发所需的力度不大,更像是……一种预警机制,或者说,是给熟知此地之人的一个提醒,而非立刻置人于死地的绝杀陷阱。”他分析道,思路清晰,“设计者似乎并不想立刻杀死所有闯入者,更像是要拖延时间、发出警告,或者……筛选掉那些不够谨慎的冒失鬼。”

他再次闭上眼睛,凝神感知那在方才惊险中似乎被气流扰动、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线的目标香气。片刻后,他重新睁眼,目光笃定地指向石室另一侧,一面被巨大、肮脏的破烂帆布几乎完全覆盖的、看似与周围墙壁别无二致的石壁。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更加小心翼翼地向那面墙壁靠近。他们刻意绕开了之前触发机关的区域,沿着石室的边缘,如同壁虎般缓缓移动。来到那面被帆布覆盖的墙壁前,臻多宝示意赵泓保持警戒,自己则伸出手,仔细地在冰冷的石壁上摸索、敲击。他的指尖拂过一块块粗糙的砖石,聆听着它们发出的回响。终于,在靠近墙角、一块颜色略深、与周围砖石接缝几乎天衣无缝、若非极致仔细观察绝难发现的砖石上,他停下了动作。“就是这里,”他低声道,指尖传来的触感和敲击声明确告诉他,“后面是空的,有隐藏的空间。”

他不再犹豫,从怀中那个仿佛无所不包的工具囊里,取出了几件专门用于应对这种情况的奇特工具——一根细长柔韧、却异常坚固、顶端带着微不可察反向钩爪的特制铁丝;一小瓶无色无味、专门用于软化各种古老粘合剂的透明液体;以及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用以观察视线死角和反射光线的小巧铜镜。他将那液体极其节省地滴在目标砖石周围的缝隙里,等待其慢慢渗透、软化可能存在的鱼鳔胶或其他粘合物。然后,他用那根铁丝,凭借着手感与经验,如同最灵巧的锁匠,极其小心、缓慢地探入砖缝之中,细微地调整着角度和力度,寻找着内部可能存在的卡榫、锁舌或者平衡机关。赵泓则持刀而立,如同最忠诚的护卫,不仅紧盯着那面墙壁,耳朵更是如同雷达般捕捉着石室内外任何一丝可疑的声响,全身心地防备着可能从任何意想不到方向出现的袭击。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与高度紧张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汗水逐渐浸湿了臻多宝的内衫,但他操控铁丝的手,依旧稳如磐石。终于,在不知尝试了多少个角度后,随着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听闻的“咔哒”声,仿佛是某个精巧的机括终于被拨到了正确的位置,那块颜色略深的砖石微微向内一陷!紧接着,令人惊讶的是,并非单块砖石移动,而是旁边一整片大约三尺见方的墙壁,如同被施了魔法般,毫无滞涩、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漆漆的、散发着更加浓郁复杂气味的洞口。

b. 罪证的核心 (约4000字)

洞口之后,别有洞天。这是一间面积不大、显然经过后期精心改造和加固的暗室。与外面甬道和石室的潮湿阴冷不同,这里的空气虽然依旧带着陈旧的尘埃气,却相对干燥了许多,显然有良好的防潮和通风措施。暗室的墙壁上,并非依靠夜明珠,而是巧妙地镶嵌着几颗散发着稳定、柔和荧光的特殊石头(或许是某种萤石),提供了足以视物的基本照明,光线虽然幽冷,却将室内的一切都清晰地勾勒出来。

暗室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用料扎实的柏木桌案,桌案表面甚至经过打磨,显得颇为平整。然而,此刻桌案之上,却是一片狼藉。一些卷起的舆图、散乱的册页、写满了字的纸张,被随意地堆放在一起,仿佛主人离开得十分匆忙。而最引人注目、几乎瞬间就抓住了两人眼球的,是桌案的一角,摆放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黄铜油灯,灯盏边缘和灯炷周围,赫然残留着些许已经干涸、结成碎屑的橙红色物质——正是那独一无二的“龙涎香”变种香料!这几乎直接印证了他们追踪至此的正确性!

然而,比这确凿的香料证据更让两人瞳孔骤然收缩、心跳几乎漏停一拍的,是油灯旁边,一个极其精致、胎质细腻、釉色青翠欲滴的越窑青瓷荷叶盖罐。这种器皿,通常用于盛放冰镇后的时新果品或精巧点心,以示风雅。但此刻,那雕刻着生动荷叶纹路的罐盖被随意地掀开,放在一旁,而罐体内,盛放的绝非什么珍馐美馔,而是几瓣已经严重干瘪、颜色转变为黑褐色、却依旧能清晰辨认出那独特月牙形状的——橙皮!以及一些同样已经干涸板结、呈现出暗黄色、疑似蟹肉和调料混合的污迹!

蟹酿橙!

金明池御宴之上,那道作为行动信号、标志着下毒时机到来的压轴主菜,其残骸,竟然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出现在了这个阴谋策划的隐秘巢穴之中!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线索,这简直就是摆在台面上的、不打自招的铁证!

臻多宝快步上前,完全无视了那罐中散发出的、混合了腐败有机物与香料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怪异气味。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一瓣干瘪的橙皮,凑近荧光石的光芒,仔细检视。“保存条件尚可,但显然未被妥善处理,已完全脱水腐败,不过其形态特征,确是与宫中御膳房所做蟹酿橙所用的橙盏别无二致。”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空气的讽刺意味,“看来,的确有人曾在此处,一边悠然自得地品尝着这道象征富贵与极致的宫廷美味,一边……如同分配餐后甜点般,冷静地谋划着那场针对皇嗣、震动朝野的血腥毒杀。”

赵泓的目光,则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桌案上那些散乱的卷轴和册页之上。他强忍着体内因愤怒而加速躁动的毒素带来的刺痛,伸出微微颤抖的手(那颤抖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拿起了最上面那一卷质地坚韧、边缘有些磨损的牛皮纸卷轴。当他缓缓将其展开时,即便以他尸山血海中锤炼出的心志,脸色也在瞬间变得铁青,握着卷轴的手指因极度用力而骨节发白!

那赫然是一张绘制得极其精细、标注详尽的漕运水道全图!图上,大宋境内主要的河流水系、关键闸口、转运码头,都清晰可见。而用刺目的朱砂笔,清晰地勾勒出了一条完整的路线——从京畿地区的“永丰仓”、“黑石渡”、“白马津”等几处丢失军械的卫所仓库起始,巧妙地利用汴河、五丈河等繁忙的漕运主干道及支流,将货物(图上未明言,但两人心知肚明,就是那些失踪的制式军械)隐蔽地转运,最终指向北方边境地区!每一个关键节点、接应地点、规避官府巡检盘查的最佳时间窗口,甚至利用漕船吃水线做伪装的技巧,都用极其细密的小字标注得清清楚楚!这简直是一份为军械走私量身定做的、完美到令人发指的运输指南!

他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怒火,又迅速抓起桌案上几封散乱的信笺草稿。上面的字迹显然经过刻意的扭曲、模仿,甚至可能由不同人书写以混淆视听,但其内容,却比最锋利的刀剑还要刺入心扉:

“……首批弩机构件计二百套,已依计分作三批,混入南粮北运的漕船夹层,借助漕帮掩护,不日即可安全抵达北岸交接点……”

“……切记,‘橙’熟飘香之时,便是‘酒’沸见血之刻!各处需依约望风而动,不得有误……”

“……‘那位’已然默许,朝中自有呼应之力,然大计仍需借‘东风’之势方能竟全功……”

“……北边贵人对此次‘样品’甚为满意,尤其赞赏其破甲之能,价码允诺可再上浮三成,然务必确保后续‘鱼肠’利刃,能源源不断,且确能击穿宋军重甲……”

信笺中,关键词被隐语替代,但意思昭然若揭:“橙”即蟹酿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酒”即毒杀;“那位”极有可能指皇长子赵元佐,或是朝中更高层的庇护者;“东风”可能指金明池混乱制造的契机,也可能指外部(敌国)的某种配合;“北边贵人”毋庸置疑,指的是北方虎视眈眈的敌国;而“鱼肠利刃”,既可能指那特制的箭镞,也可能代指那个神秘的“鱼肠剑”组织!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之前他们呕心沥血破译的《璇玑图》密文、苦苦追查的军械失踪案、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御宴毒杀事件,严丝合缝地、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编织成一张庞大、黑暗、令人窒息的阴谋之网!

“看来,我们不仅找到了他们的巢穴,更是捅破了这天大的窟窿!”赵泓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难以压抑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这早已超出了争权夺利的范畴!这是叛国!是通敌!他们将我大宋将士赖以保家卫国的军械,源源不断地卖给了我们世代的血仇死敌!以此来换取敌人的金银和支持,用于他们在国内那肮脏龌龊、践踏尸骨的权利游戏!”

臻多宝也面色凝重地拿起一张绘制在鞣制过的柔软羊皮上的简易草图。上面用墨笔标注了几个京城内的具体地点,其中一个,旁边用小字写着“俢别院”,赫然是曹国公赵元俢在城西的一处鲜为人知的别院;另一个,则标注着“波斯栈”,正是番商阿卜杜勒·哈桑经常用来囤积货物、进行秘密交易的波斯货栈。“这是他们在京城内的重要联络点、物资中转站和资金汇集地。”他沉声道,语气如同结冰的湖面,“脉络已经很清晰了:王继明,利用其太医院副使的身份和医术毒理知识,提供技术支持、配制毒药、并利用职务之便传递宫内消息;番商哈桑,凭借其复杂的海外关系和商业网络,负责军械的走私渠道、资金流转以及可能的异域技术输入;曹国公赵元俢,则倚仗其宗室身份和封地资源,为这个集团提供政治庇护、部分毒物原料来源,并利用其影响力在朝中斡旋;而皇长子赵元佐……”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或许是这个阴谋集团的核心发起者与最大受益者,企图借此扳倒竞争对手,篡夺大位;又或者……他只是一枚被其他更老谋深算者利用的、身处漩涡中心而不自知的棋子。但无论如何,他绝对无法从这泼天的罪责中脱身!”

两人不再多言,开始以最快的速度,如同梳篦般,将桌案上、以及藏在桌案下一个暗屉里的所有信件、地图、账目草稿(上面记录着一些看似寻常、但数额巨大且流向可疑的资金往来)全部仔细翻阅、梳理了一遍。一个脉络清晰、结构严密、胆大包天到极致的阴谋网络,已然赤裸裸地、毫无遮掩地呈现在他们面前。其计划之周密,其手段之狠毒残忍,其牵扯人员之广、地位之高,其通敌叛国行为之严重,无一不令人发指,足以撼动国本!

c. 箭镞的秘密 (约2000字)

在仔细搜索桌案下方一个更为隐蔽的、带有自毁机关(被臻多宝谨慎解除)的暗格时,赵泓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用厚实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呈现出长条状的硬物。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放在桌案上,一层层揭开那浸润了防潮油脂的油布。最终,呈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三枚并排摆放、闪烁着幽冷、深沉寒光的特制箭镞。

这三枚箭镞,形制与宋军制式装备中常用的三棱破甲锥或扁平柳叶形箭镞有着明显的不同。它们整体更加细长,流线型的轮廓仿佛经过无数次风洞测试,三条棱线被打磨得异常锐利,几乎能切割空气,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们的尖端,并非简单的尖锐,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微微向内凹陷的弧度,犹如毒蛇收缩的獠牙,充满了致命的美感。箭镞的材质也非军中常见的熟铁或普通钢材,入手极为沉重,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隐隐有云纹流动的、类似百炼花纹钢的特殊质感。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镞身靠近箭杆衔接的部位,还刻着极其细微、密集、扭曲如同鱼肠般的诡异纹路。

“这就是密信中所提到的,‘能破重甲’的‘鱼肠利刃’?”赵泓拿起其中一枚,那沉甸甸的手感和指尖传来的、直透骨髓的寒意,让他眉头紧锁。这绝非寻常之物。

臻多宝默不作声地接过那枚箭镞,将其凑近墙壁上镶嵌的荧光石,借着那冷冽的光线,从每一个角度仔细端详。随即,他又从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工具箱中,取出了那枚用途广泛的水晶凸透镜,调整好焦距,开始如同一位严谨的匠作大监,仔细观察镞身上那些细微的鱼肠纹路、钢材的叠打锻纹理、以及淬火处理后形成的独特光泽。“这锻造工艺……极其高超,但绝非我大宋军器监、弓弩院常用的流水线式铸造与标准化加工之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指尖虚划过那冰冷的棱线,“看这钢材的折叠锻打层数,这淬火时机的把握留下的微妙痕迹,更像是……北方辽国那些世代相传的顶尖工匠的手笔,他们善于利用草原上特有的矿产和传统的锻造术。但是,”他话锋一转,指向那内凹的尖端和更加极致的流线型设计,“这些改进,又明显融入了对空气力道和穿透效率的更深理解,超越了辽国工匠常见的风格,带有……某种来自更遥远西域,甚至大食地区的技术影子。”

他放下透镜,拿起箭镞,用手指的指腹极其小心地感受那锋锐无比的棱线。“这种近乎完美的流线型和内凹尖端设计,牺牲了箭矢飞行的一部分稳定性,却将所有的能量都集中于一点穿透,将破甲能力提升到了某种极致。尤其是这微微内凹的、带着倒钩意味的尖端,它能在接触到重甲表面的瞬间,不是简单地撞击,而是产生一种独特的、如同撕裂般的效应,寻常的铁札甲、甚至一些制作不够精良的锁子甲,在这种箭镞面前,恐怕都如同纸糊一般。”

他抬起头,目光沉重地看向脸色同样难看的赵泓,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赵虞候,你久经战阵,是真正的行家。以你的经验判断,以此种特制箭镞,配以我大宋最强的神臂弓或者床子弩,在三十步至五十步的有效射程内,是否有机会,正面击穿我军最精锐部队装备的、步人甲的核心胸甲部分?”

赵泓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状!他再次掂量了一下手中那枚冰冷沉重的箭镞,感受着那无与伦比的平衡感和锋锐之气,脑海中迅速模拟着它被强劲弩机赋予恐怖初速、撕裂空气、狠狠撞击在步人甲那由层层铁叶札制而成的坚实胸甲上的情景……片刻的沉默后,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若弩力足够强劲,射手经验老道……极有可能。即便无法完全洞穿,也必然能造成甲叶严重变形、内陷,碎裂的甲片会如同刀刃般切入人体,足以让最精锐的重甲步兵瞬间失去战斗力,非死即残。”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大宋之所以能在平原野战中与北方铁骑周旋,倚仗的便是步人甲提供的强大防护与强弓硬弩构成的远程打击体系。若是……若是敌军大规模装备了此种专门针对我步人甲设计的破甲利器……”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森然的恐惧,已然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在两人的心头。这不仅仅意味着军械的流失,更意味着敌人可能已经从这些走私的弩机构件和逆向工程研究这些特制箭镞的过程中,掌握、甚至大幅改进了针对宋军最核心防御装备的破解技术与战术!内部的这些蠹虫,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和权力野心,竟然将如此关系国家生死存亡的致命武器和技术,毫无顾忌地、如同售卖土产般,拱手送给了世代为仇、虎视眈眈的死敌!

“王继明精通金石药剂,或许参与了这箭镞材质的改良与淬毒;哈桑沟通内外,不仅提供了走私渠道,很可能也引入了异域的锻造技术或设计理念;赵元俢和赵元佐,则为他们提供了全方位的庇护、资源以及政治上的野心驱动。”臻多宝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数九寒天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意,“这条线上牵扯的每一个人,无论身份如何尊贵,其罪孽,都已深重得万死难赎!”

幽暗的密室之内,一时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墙壁上那几颗荧光石,依旧散发着恒定而冰冷的幽光,无情地映照着桌案上那腐败的蟹酿橙残骸、写满阴谋的密信与地图、以及那三枚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散发着无尽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特制箭镞。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罪证,在此刻,终于彻底汇聚、连接,指向了一个叛国通敌、动摇社稷、罪孽滔天的惊人巨案!

赵泓死死地攥着手中那枚冰冷的、仿佛有千钧之重的箭镞,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苍白得毫无血色。他体内那混合毒素,似乎在无边愤怒的冲击下,再次剧烈地躁动起来,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强行将其死死压下,此刻,他眼中燃烧着的,只剩下如同万年玄冰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与毫不掩饰的、纯粹到极致的杀意。

“证据……已经足够了。”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这句话,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寒意与决绝,“是时候……该彻底收网,让这些国之蠹虫,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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