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秋雨,来得急且猛。
白日里尚是金明池畔的喧闹繁华,入了夜,滂沱大雨便倾泻而下,将整座城池笼罩在一片茫茫水汽之中。汴河之上,波涛汹涌,往日游船画舫尽数不见,唯余墨色河水裹挟着落叶残枝,向东奔流。
河畔的矾楼,却仍是灯火通明。
这座五楼相向、飞桥栏槛的奢华酒楼,便是东京城里最负盛名的销金窟。纵然风雨如晦,依旧挡不住那些寻欢作乐的达官显贵。飞桥横空,连接着五座主楼,在雨幕中望去,真如彩虹贯空,只是这虹霓是人间的灯火点缀而成。
万千灯影碎在滂沱秋雨之中,将矾楼映照得恍如白昼,却又因雨帘阻隔,显得朦胧而不真切。丝竹管弦之声穿透雨声,隐约可闻,间杂着欢声笑语,与这肃杀的秋夜格格不入。
飞桥之上,一道身影翩跹如蝶。
那是个身着月白窄袖袍的少年郎,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秀得近乎女相,眉眼间却带着三分狡黠,七分不羁。他名唤臻多宝,此刻正于追兵刀尖起舞。
七八个身着皂衣的壮汉手持钢刀,将他团团围在飞桥中央。这些人步伐沉稳,出手狠辣,刀刀直取要害,显然不是寻常护院。
“小贼,还不束手就擒!”为首一人厉声喝道,刀锋划破雨帘,直劈多宝面门。
多宝不慌不忙,足尖轻点,身形后仰,如风中杨柳般避过这致命一击。同时双手微扬,数道银光自指间迸射而出,在雨帘中划出凄冷弧光。
“叮叮叮——”一阵细密金铁交鸣之声。
那几人手中钢刀竟齐齐脱手,飞旋着落入楼下汴河,溅起朵朵水花。细看之下,他们手腕上皆缠着一根几不可见的银线,线头没入袖中,另一端则握在多宝指间。
“都说了,我不是贼。”多宝轻笑,手腕一抖,银线收回,带起一串血珠,混着冷雨,坠入墨色汴河,漾开一圈圈绯色的涟漪。
那些人捂着手腕痛呼后退,眼中满是惊惧。
多宝却不恋战,转身欲走。他心知这些不过是喽啰,真正的对手尚未现身。今夜他潜入矾楼,本是为取一物,不料中了埋伏,行迹败露。
正要纵身跃下飞桥,忽觉身后一股凌厉杀气破空而来。
不及回头,多宝本能地向左闪避,一道剑影擦着他右肩而过,将衣袖划开一道口子。来人身法之快,出手之准,远非先前那些人可比。
多宝心下凛然,右手银线再度出手,如灵蛇出洞,直取对方咽喉。
那人竟不闪不避,只伸出两指,精准无误地夹住了银线。线身剧烈震颤,发出嗡鸣之声,却再难前进分毫。
多宝这才看清来人模样。
玄衣劲装,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一双眸子在雨夜中亮得骇人。他立于飞桥栏杆之上,居高临下,宛如鹰隼俯视猎物。
“赵泓。”多宝瞳孔微缩,心下暗叫不好。
皇城司亲从官,指挥使赵泓。这个名字,在汴京的暗巷与黑市中,足以让最嚣张的盗匪闻风丧胆。多宝万万没想到,今夜之事,竟会惊动这尊煞神。
“臻多宝?”赵泓开口,声音冷冽如这秋夜寒雨,“随我回皇城司。”
多宝嫣然一笑,即便身处险境,依旧不改嬉皮笑脸:“赵指挥使亲自来请,多宝荣幸之至。只是...”
他话音未落,左手微动,又一道银线悄无声息地袭向赵泓后心。
赵泓头也不回,反手一剑,精准斩断银线。与此同时,他身形一晃,已至多宝面前,左手如电,直擒多宝手腕。
多宝急忙后撤,却已不及。赵泓五指如铁钳,牢牢扣住他右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疼疼疼!”多宝夸张地叫起来,“官人轻些,我这手腕细,经不起您这般拿捏。”
赵泓面无表情,指间却传来异样触感。他低头看去,多宝腕间有一道陈旧的灼痕,形状奇特,似鸟非鸟,似云非云,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就在他指尖触及那道灼痕的瞬间,他腰间玉佩竟无端嗡鸣起来,发出淡淡的青色光晕。
赵泓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玉佩是家传之物,自幼佩戴,从未有过如此异状。
多宝也注意到了玉佩的异常,他抬头,雨水沿着他带笑的眼角滑落:“官人,握得这般紧,是怕我跑了,还是怕我碎了?”
赵泓不答,只加重手上力道,将多宝拉近几分,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就是个小贼么?”多宝眨眨眼,笑容无辜,“指挥使大人不是早就知道了?”
赵泓目光锐利如刀,在多宝脸上逡巡。这个臻多宝,一年前突然在汴京出现,专偷达官显贵之家,手法诡异,来去无踪。皇城司追查多时,始终摸不清他的底细。今夜若非线报,恐怕又让他得手后逍遥而去。
更让赵泓在意的是,方才交手时,多宝所用的银线技法,像极了一种失传已久的秘术。而腕间灼痕与玉佩的感应,更是蹊跷。
“带走。”赵泓压下心中疑虑,冷声下令。
几个皇城司的亲从官上前,要将多宝捆缚。
多宝却不慌不忙,笑道:“指挥使难道不想知道,我今夜来矾楼,所为何物?”
赵泓抬手制止手下,静待多宝下文。
“有人出千金,让我来取一物。”多宝压低声音,“与契丹有关。”
赵泓眼神微变。近来边境不宁,契丹使团即将入京,此时出现与契丹相关的窃案,绝非小事。
“何物?”赵泓问道。
多宝正要开口,忽听破空之声传来。数支弩箭自暗处射来,直取多宝心口!
赵泓反应极快,长剑出鞘,舞出一片剑幕,将弩箭尽数挡下。然而就这么一瞬分神,多宝手腕一翻,竟如游鱼般脱出他的掌控。
“抱歉了指挥使,看来有人不想我多说。”多宝轻笑,纵身后跃,已至飞桥边缘。
赵泓正要追击,却见多宝袖中飞出数道银光,不是攻向自己,而是射向飞桥的支撑柱。一阵刺耳的断裂声后,飞桥剧烈摇晃起来。
“拦住他!”赵泓厉喝,稳住身形,再度扑向多宝。
二人又在摇晃的飞桥上过了数招。多宝武功不及赵泓,但身法诡异,银线神出鬼没,一时竟难分高下。
正当赵泓寻得破绽,一剑挑向多宝胸前衣襟时,多宝却不闪不避,任由剑尖划开外衫。一个工具囊从他怀中掉落,桥板晃动,那囊袋顺势滑落,直坠楼下汴河。
“我的家当!”多宝惊呼,竟不顾赵泓长剑,飞身去抓那工具囊。
赵泓收剑不及,剑尖在多宝胸前留下一道血痕。眼见多宝随那工具囊一同坠下飞桥,他不及多想,也跟着跃下。
二人一前一后落入冰冷的汴河。
河水湍急,暗流汹涌。多宝入水后便不见踪影,赵泓浮出水面,四顾茫茫,只有秋雨击打河面的声音。
“大人!”岸上亲从官惊呼。
赵泓潜入水中搜寻,却一无所获。正要放弃,忽觉手中触到一物,是方才多宝掉落的工具囊。他握住囊袋,浮出水面,在亲从官协助下上岸。
“全城搜捕,他受了伤,跑不远。”赵泓下令,声音中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亲从官领命而去。赵泓立于河畔,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低头看向手中工具囊,囊袋普通,已被河水浸透。他解开系绳,倒出其中物品。
无非是些飞贼常用的工具:撬锁的铁丝、爬墙的抓钩、各式药瓶...还有一枚铜匙,样式奇特,上刻狼首纹路。
赵泓拿起那枚铜匙,在掌心细细端详。狼首狰狞,眼嵌红宝石,在雨中泛着幽光。这是契丹贵族的图腾,绝不会错。
铜匙在他掌心沁出冰凉寒意,一如这秋夜冷雨。
赵泓握紧铜匙,抬眼望向漆黑河面。臻多宝,你究竟是何人?这契丹铜匙,又藏着什么秘密?
汴河下游,一处荒废的码头。
多宝从水中艰难爬上岸,胸前伤口被河水浸泡,已泛白肿胀,疼得他龇牙咧嘴。他靠在残破的木桩上,喘息良久,才勉强起身。
夜雨依旧滂沱,他浑身湿透,冷得发抖。摸了摸怀中,不禁苦笑。工具囊丢了,里面虽无什么特别之物,却是他吃饭的家伙。更麻烦的是,那枚铜匙也在其中。
“这下亏大了。”多宝喃喃自语,撕下衣摆,简单包扎了胸前伤口。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这才踉跄着向城内走去。作为飞贼,他在汴京自然有多处藏身之所,其中最隐秘的一处,就在汴河边的甜水巷。
甜水巷虽名“甜水”,实则鱼龙混杂,是汴京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多宝熟门熟路地穿行在狭窄的巷道中,避开几处积水深洼,最终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前。
他有节奏地轻叩门环三下,停顿,再叩两下。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缝,一个老妇人探出头来。
“婆婆,是我。”多宝低声道。
老妇人看清是他,连忙开门让他进去。
“怎么伤成这样?”老妇人见他浑身湿透,胸前带伤,惊问道。
“失手了,碰上硬茬。”多宝苦笑,“劳烦婆婆替我准备些热水和伤药。”
老妇人应声而去。多宝走进内室,脱下湿衣,检查伤口。赵泓那一剑留了情,只伤及皮肉,否则他早已命丧黄泉。
“倒是手下留情了...”多宝喃喃,眼前浮现出赵泓冷峻的面容,以及那枚感应到他腕间灼痕而嗡鸣的玉佩。
他抬手抚摸腕间灼痕,眼神复杂。这痕迹自他有记忆起便存在,师父从未告诉他来历,只嘱咐他不可轻易示人。今日赵泓的玉佩竟对此有反应,难道赵泓与他的身世有关?
正思忖间,老妇人端着热水和伤药进来。多宝谢过,仔细清洗伤口,敷上药粉。这些伤药是他特制,效果奇佳,不多时血便止住了。
“婆婆,近日城中可有什么消息?”多宝一边包扎,一边问道。
老妇人是他布在城中的眼线之一,虽年迈,却消息灵通。
“契丹使团三日后抵京。”老妇人低声道,“官家已在准备迎宾事宜。另外,皇城司近日活动频繁,似乎在查什么大案。”
多宝点头,这些他早有预料。他今夜潜入矾楼,本就是为窃取与契丹使团相关的一封密信。不料信未得手,反而暴露行踪,引来赵泓追捕。
“还有...”老妇人犹豫片刻,“有人在查你的来历。”
多宝手中动作一顿:“何人?”
“不明身份,但出手阔绰,不似寻常人。”老妇人道,“婆婆多嘴劝你一句,近日收敛些,避避风头。”
多宝笑道:“婆婆放心,我自有分寸。”
老妇人摇头叹息,不再多言,收拾好东西便退出房去。
多宝换好干净衣裳,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雨势渐小,但未停歇,街巷空无一人,只有檐角灯笼在风中摇曳。
他回想起今夜种种,疑窦丛生。那封密信据说是契丹内部派系斗争的关键证据,委托人出价千金,却不肯透露身份。而今夜矾楼中的埋伏,分明是早有准备,就等他自投罗网。
更蹊跷的是,赵泓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是皇城司也盯上了这封密信,还是...
多宝眼神一凛,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他从怀中取出一物,是枚小巧的银铃,铃身刻满奇异纹路。这是师父临终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叮嘱他危难时刻方可使用。
今夜落水前,他隐约听到了一阵铃音,与这银铃极为相似。
“莫非...”多宝握紧银铃,心中升起不祥预感。
皇城司衙署,灯火通明。
赵泓换下湿衣,坐在案前,仔细端详那枚契丹铜匙。烛光下,狼首纹路越发清晰,红宝石双眼泛着诡异光芒。
“大人,查到了。”一名亲从官推门而入,呈上一卷文书,“臻多宝,年约十八,一年前出现在汴京,以盗为生,专窃权贵。手法诡异,来去无踪,人称‘银线儿’。真实姓名、籍贯、来历皆不详。”
赵泓接过文书,快速浏览:“就这些?”
亲从官低头:“属下无能。此人如同凭空出现,查不到任何过往。”
赵泓摆手让他退下,目光再度落回铜匙上。臻多宝的来历成谜,这铜匙也非寻常之物。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北境风物志》,翻到契丹部族图腾一章。
书中记载,狼首图腾乃契丹耶律部族象征,但细看铜匙上的狼首,与书中图示略有不同。耶律部的狼首双目平视,而这枚铜匙上的狼首却是仰天长啸之态。
“不是耶律部...”赵泓沉吟。莫非是契丹其他部族?或是...叛部?
他想起近日边关密报,契丹内部确有纷争,萧氏部族联合几个小部族,正挑战耶律氏的统治地位。若这铜匙与契丹内斗有关,那臻多宝卷入的,就不仅仅是一桩窃案了。
赵泓又拿起那个湿透的工具囊,将其中物品一一摆在桌上。除了寻常盗贼工具,还有几个小瓷瓶,他打开闻了闻,是上好的金疮药。另有一枚象牙骰子,打磨得十分光滑,显然经常把玩。
最底下,是一方素白手帕,无任何刺绣纹样,但布料是上好的湖绸,非寻常人家所用。赵泓拿起手帕细看,角落有一处极淡的印记,似是什么标记,却因河水浸泡,已模糊难辨。
他将手帕凑到灯下,隐约看出是朵花的形状,具体何种花,却分辨不清。
“臻多宝...”赵泓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那张带着狡黠笑意的脸。那样灵动的眼神,那样诡异的身手,绝非常人。
还有他腕间的灼痕,与自己玉佩的感应...
赵泓从怀中取出玉佩。这玉佩乃家传之宝,据说是先祖随太祖皇帝征战时所赐,通体翠绿,中有血丝状纹路,形似飞凤。平日触手温润,唯有在特定时刻才会发出嗡鸣与光芒。
他自幼佩戴,数十年来,只在今日有此异状。
赵泓沉思片刻,起身走向内室。那里供奉着赵氏先祖牌位,最上方是一幅画像,画中人身着戎装,英武不凡,乃是赵家先祖赵匡义——太祖皇帝之弟,曾随兄征战四方,立下赫赫战功。
画像旁挂着一把宝剑,剑鞘古朴,据说也是先祖遗物。
赵泓焚香祭拜后,取下宝剑。剑身沉重,拔出时寒光凛冽,剑刃上刻有两个小字:凤鸣。
“凤鸣剑...”赵泓轻抚剑身,想起家族中那个代代相传的秘辛。
百年前,太祖皇帝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建立大宋。当时有一支神秘力量暗中相助,据说能够操纵无形之线,杀人于千里之外,人称“银线卫”。太祖得天下后,银线卫便销声匿迹,再无音讯。
赵家先祖曾与银线卫首领交好,得赠一枚玉佩,据说能感应银线卫传人。
赵泓一直以为这只是家族传说,直到今日,玉佩在触及臻多宝腕间灼痕时发出嗡鸣。
“银线锁魂...”赵泓喃喃自语,想起多宝手中那神出鬼没的银线,“难道传说属实?”
若是如此,臻多宝就不是普通飞贼,而是银线卫传人。可他为何要窃取契丹密信?又与契丹铜匙有何关联?
赵泓收剑归鞘,心中已有计较。他唤来亲从官,下令道:“加派人手,全城搜寻臻多宝。记住,我要活的。”
亲从官领命而去。赵泓走回案前,拿起那枚契丹铜匙,在烛光下细细端详。铜匙底部似乎刻有极小的文字,他取来放大镜,凑近观看。
是契丹文,他辨认良久,才看出是“狼山”二字。
狼山,契丹圣地,据说是契丹族发源之地,寻常人不得入内。这铜匙,莫非与狼山有关?
赵泓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这枚小小的铜匙,可能关系着大宋与契丹的安危。
窗外,雨声渐歇,东方已现鱼肚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但赵泓知道,更大的风雨,还在后头。
两日后,大相国寺。
虽经历一场秋雨,天气转凉,大相国寺前依旧人声鼎沸。每月一度的庙会,是汴京最热闹的场合之一。货摊林立,叫卖声不绝,游人如织。
多宝混在人群中,头戴帷帽,遮住面容。他胸前伤口已结痂,行动无碍,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那夜逃回甜水巷后,他深知皇城司必会全城搜捕,于是连夜转移到这处位于大相国寺附近的秘密据点。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他在一个卖瓷器的摊前驻足,看似把玩一只青瓷碗,实则借碗壁反光观察身后。不出所料,有两个便衣的皇城司亲从官在不远处盯梢。
“还真是阴魂不散。”多宝低声自语,放下瓷碗,转身汇入人流。
他在人群中穿梭,专往拥挤处去,试图甩掉尾巴。经过一个卖胭脂水粉的摊位时,他顺手摸走一盒胭脂,塞入袖中。
摊主是个中年妇人,察觉有异,正要叫喊,多宝已闪身躲进一旁的小巷。
巷内僻静,与外面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多宝摘下帷帽,露出真容,轻吁一口气。他需要尽快与委托人取得联系,解释任务失败的原因,并查清那夜埋伏的真相。
正思忖间,忽闻身后风声。多宝本能地侧身闪避,一柄短刀擦着他耳边飞过,钉在对面墙上。
三个蒙面人从巷尾围了上来,手中钢刀闪着寒光。
“诸位是哪条道上的?”多宝镇定自若,袖中银线已悄然滑入指间。
那三人不答,挥刀便砍。多宝银线出手,缠住最先一人手腕,用力一拉,那人痛呼一声,钢刀脱手。多宝顺势踢出,将钢刀踢向第二人,阻其攻势。
第三人已至面前,刀锋直劈多宝面门。多宝后仰避过,银线再度飞出,缠上对方脖颈。正要用力,忽觉胸口剧痛,伤口迸裂,力道一松。
那人趁机挣脱银线,反手一刀划向多宝腹部。多宝急退,仍被划破外衫,在腰间留下一道血痕。
“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多宝强忍疼痛,笑道。
那三人交换眼色,再度围攻上来。多宝心知不宜久战,袖中滑出数枚铁蒺藜,掷向对方。趁他们闪避之际,转身欲逃。
巷口却不知何时已被人堵住。
玄衣劲装,面容冷峻,不是赵泓是谁?
多宝苦笑:“指挥使大人,真是何处不相逢。”
赵泓不理他,目光扫向那三个蒙面人。那三人见赵泓出现,显然有些慌乱,交换眼色后,同时向巷尾退去。
“拦住他们!”赵泓下令。他身后的亲从官立刻追了上去。
巷中只剩赵泓与多宝二人。
多宝捂着腰间伤口,血从指缝渗出。他脸色苍白,却仍带着笑:“大人是来抓我的,还是来救我的?”
赵泓不答,走上前来。多宝本能后退,背已抵墙,无路可逃。
赵泓伸手,不是擒拿,而是掀开多宝外衫,查看他腰间伤口。刀痕不深,但血流不止。
“看来是来救我的。”多宝笑道,额角已渗出冷汗。
赵泓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撒在多宝伤口上,又撕下自己衣摆,为他包扎。动作熟练,却不带丝毫温情。
多宝怔住,没想到赵泓会为他疗伤。
“为什么?”他轻声问。
赵泓包扎完毕,抬眼看多宝:“那枚铜匙,从何而来?”
多宝眨眨眼:“捡的。”
赵泓眼神一冷。
“好吧,是偷的。”多宝改口,“从一个契丹商人那里。”
“何时?何地?”赵泓追问。
“半月前,虹桥。”多宝道,“那商人形迹可疑,我便顺手牵羊。怎么,这铜匙很重要?”
赵泓审视着多宝的表情,判断他是否说谎。
“你可知狼山?”赵泓突然问。
多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虽转瞬即逝,却没逃过赵泓的眼睛。
“契丹圣地,谁人不知?”多宝语气轻松,“怎么,这铜匙与狼山有关?”
赵泓不答,反而问道:“你腕间的灼痕,从何而来?”
多宝下意识地捂住手腕,笑容微僵:“小时候不小心烫的。”
“是么?”赵泓逼近一步,“为何我的玉佩会对此有反应?”
多宝后退,背紧贴墙壁:“许是...巧合?”
赵泓抬手,玉佩不知何时已在他掌心,此刻正发出淡淡青光,嗡鸣声虽轻,在寂静的小巷中却清晰可闻。
多宝盯着玉佩,眼神复杂。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泓声音低沉,“与银线卫有何关联?”
多宝瞳孔微缩,笑容终于消失:“我不明白大人在说什么。”
赵泓正要再问,忽闻巷外传来打斗声。先前追去的亲从官竟被那三个蒙面人逼退回来,其中一人肩上带伤,显然不敌。
赵泓皱眉,那三个蒙面人武功之高,出乎他的意料。
多宝趁他分神,突然出手,银线直射巷墙上方,缠住屋檐。他借力上跃,如燕子穿云,瞬间已至屋顶。
“指挥使,后会有期!”多宝笑着挥手,转身欲走。
赵泓岂容他再逃,纵身追上屋顶。二人一前一后,在连绵的屋脊上奔跑跳跃,如履平地。
多宝伤势在身,速度不及平日,很快被赵泓追上。二人又在屋顶上交起手来。
below them,大相国寺前人声鼎沸,无人注意到屋顶上的追逐。
多宝银线飞舞,织成一张大网,阻赵泓去路。赵泓长剑如虹,破网前行,剑尖始终不离多宝周身要穴。
“指挥使何必紧追不舍?”多宝边战边退,“我对朝廷又无恶意。”
“你窃取契丹密信,关系两国邦交,还说无恶意?”赵泓冷声道。
多宝轻笑:“你怎知那密信内容?说不定我是在帮朝廷呢?”
赵泓剑势一缓:“什么意思?”
多宝趁机后退数步,立于飞檐之上,衣袂飘飘:“委托我窃信之人,声称那信中有关乎大宋安危的秘密。指挥使不妨想想,为何有人要在契丹使团入京前,急于得到此信?”
赵泓收剑而立,目光锐利:“委托人是谁?”
多宝摇头:“行有行规,不能透露。”
“那你又为何相信他?”赵泓问。
多宝微笑,从怀中取出一物,是一枚令牌,上刻“皇城司”三字。
赵泓瞳孔一缩,那是皇城司的令牌,且是高层所用。
“明白了吧?”多宝将令牌收回,“我也是受命行事,只是不知命令是真是假。”
赵泓心中巨震。若多宝所言属实,那皇城司内部必有奸细。而且能动用此等令牌,身份必定不低。
“指挥使大人,看来你我要对付的,是同一伙人。”多宝笑道,“不如合作?”
赵泓沉默片刻,抬头直视多宝:“可以,但你要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
“你腕间灼痕,究竟从何而来?”赵泓一字一句问。
多宝笑容微敛,轻抚腕间,良久不语。秋风拂过,吹动他额前碎发,此刻的他,竟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沧桑。
“我不知。”最终,他轻声回答,“自记事起,便有了。师父说,这与我的身世有关。”
“你师父是谁?”赵泓追问。
多宝摇头:“已过世多年。”
赵泓凝视多宝,判断他话中真伪。多宝眼神清澈,不似说谎。
“好,我信你一次。”赵泓收剑入鞘,“但你需随我回皇城司,将所知一切和盘托出。”
多宝挑眉:“这不成了自投罗网?”
“有我护你,无人敢动你。”赵泓语气笃定。
多宝轻笑:“指挥使大人这般护着我,倒让我受宠若惊了。”
正说话间,忽听破空之声。数支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目标直指多宝!
赵泓反应极快,拔剑挡开数箭。多宝也舞动银线,护住周身。但箭矢密集,如雨点般落下,显然是要置多宝于死地。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合作。”多宝闪避间笑道,语气轻松,眼神却凝重。
赵泓护在多宝身前,剑舞如幕,挡开大部分箭矢。但有一箭角度刁钻,绕过剑幕,直射多宝后心。
多宝察觉时已来不及闪避。眼看箭矢即将穿心而过,赵泓竟舍身扑上,将多宝推开,自己肩头中箭。
“大人!”多宝惊呼,扶住赵泓。
赵泓咬牙折断箭杆,血流如注。 below them,皇城司的亲从官终于赶到,与暗处的弩手交战起来。
多宝扶着赵泓坐下,急忙为他处理伤口。箭矢入肉不深,但血流不止。
“为什么要救我?”多宝一边包扎,一边轻声问。
赵泓脸色苍白,却仍镇定:“你死了,线索就断了。”
多宝轻笑:“指挥使还真是公私分明。”
包扎完毕,多宝起身,看向下方战况。弩手见势不妙,已开始撤退。皇城司亲从官正在追击。
“我现在随你回皇城司,怕是活不过今晚。”多宝道,“不如这样,三日后,契丹使团入京,我们在迎宾宴上再见。到时,我自有办法查明真相。”
赵泓蹙眉:“你要如何进入迎宾宴?”
多宝神秘一笑:“这就不劳指挥使费心了。届时,我自会现身。”
说罢,他后退几步,立于飞檐边缘。
“等等!”赵泓强撑起身,“你还没告诉我,那枚铜匙的真正用途!”
多宝笑容狡黠:“狼山铜匙,可开契丹宝库。但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它能辨认血脉。”
“什么血脉?”赵泓追问。
多宝却不答,只深深看了赵泓一眼,纵身跃下屋顶,消失在熙攘人流中。
赵泓立于屋顶,望着多宝消失的方向,肩头伤口隐隐作痛。他取出玉佩,青光已褪,但当他回想多宝腕间灼痕的形状时,玉佩又微微发热。
狼山铜匙,契丹宝库,血脉辨认...
还有银线卫的传说,与多宝诡异的身手。
赵泓隐隐觉得,这一切背后,隐藏着一个惊天秘密。而这个秘密,似乎与他自己,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秋风掠过,带着凉意。 below him,大相国寺的钟声响起,深沉悠远,传遍整个汴京城。
三日后,契丹使团入京。
那时的迎宾宴上,又将掀起怎样的风波?
赵泓握紧手中玉佩,目光坚定。无论如何,他都要查明真相,为了大宋,也为了...那个神秘莫测的飞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