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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沉沉地浸染着整座多宝阁。白日里喧嚣鼎沸的宝气珠光,此刻悉数被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吞噬,只留下庞大建筑沉默而神秘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都城心脏的巨兽。高翘的飞檐刺入深蓝天幕,檐角悬挂的古老铜铃纹丝不动,连一丝风也无。阁内层层叠叠的紫檀木架,陈列着无数世人梦寐以求的奇珍异宝,此刻在微弱的长明灯烛映照下,只投下幢幢鬼魅般的影子,愈发显得幽深莫测,寂静得令人心头发慌。

顶楼雅室,一灯如豆。空气里弥漫着顶级沉水香清冽悠远的余韵,丝丝缕缕,缠绕着若有似无的琴音。臻多宝身着素色锦袍,坐于一张千年古木雕成的琴案之后。他面前,是那张名动天下的焦尾琴。琴身古拙,木纹如流水,在灯下泛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他修长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冰凉的琴弦上,指尖每一次轻微的拨弄,发出的却非清越之音,而是沉滞、犹豫的调子,如同被无形的心事重重坠住,在空旷的雅室里断断续续地回旋,每一次停顿都让周遭的寂静更深一分。

一缕不安,如同冰凉的蛇,缠绕在他心头,越收越紧。那感觉来得毫无征兆,却又顽固地盘踞不去,搅得他心湖波澜难平。白日里隐隐听到的只言片语再次浮现——关于赵泓,那个被他视为子侄的年轻人,似乎被强行禁足于深宫之内……这念头一起,指尖便不由自主地一颤,一个突兀的破音猛地撕破了室内的凝滞。

侍立在他身侧的璇玑夫人,如同雕塑一般静静地站着,然而就在破音响起的瞬间,她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牵动,目光如闪电般迅速扫向窗外那片如墨的夜色。

她身着一袭玄色劲装,衣服的质地紧密而光滑,仿佛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那身劲装完美地勾勒出她高挑而挺拔的身材,宛如一棵苍松般傲然挺立。烛光在她清丽而冷肃的面庞上摇曳,投射出明暗交错的阴影,使得她的眉眼间更增添了几分凝重和寒霜。

她的右手看似随意地垂在身侧,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她的指尖已经悄然搭在了腰间那对奇形兵刃——子午鸳鸯钺冰冷坚硬的边缘上。这对兵刃造型独特,每一把都由两个半月形的刀刃组成,相互交错,形成一种奇特的美感。而此时,那金属特有的沁骨寒意正透过她的指尖传递过来,让她的指腹感受到一阵凉意。

就在这一瞬间,一丝警兆在她心头尖锐地鸣响,这声音比臻多宝的琴音更加清晰,仿佛是一种本能的预警,告诉她有危险正在逼近。

多宝阁高耸的围墙外,夜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几条比墨色更深的影子,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壁,悄无声息地向上游移。他们的动作诡异而流畅,没有借力点,如同壁虎,又似真正的幽魂,滑腻地翻越了墙头,没有带起一丝气流,更无半点声息。墙头瓦片上的灰尘,都未曾被惊动。

墙根阴影里,一个几乎与墙角融为一体的暗哨,刚刚察觉到头顶一丝异样的气流扰动,咽喉处便骤然传来一阵冰凉彻骨的剧痛。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堵住了所有的呼喊。意识瞬间模糊,最后的视野里,只有一张毫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脸在眼前一闪而逝。他徒劳地伸手捂住喉咙,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这些鬼魅般的影子落地,如同羽毛般轻盈。他们分散开来,行动迅捷如电,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其中一人掠至庭院角落悬挂的一串小巧铜铃——惊鸟铃前。他并未触碰铃铛,只是伸出一根包裹着特殊软皮的手指,极其精准地插入铃铛内部,轻轻捏住了里面晃动的小舌。另一人则伏低身体,锐利的目光扫过庭院通往主楼的必经之路,地面上几道比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透明丝线在月色下几不可辨。他手腕一翻,两片薄如柳叶的刀片滑入指间,手腕微动,刀片贴着地面无声滑过,那几根连接着致命机关的丝线,便如同被风吹断的蛛丝,悄然垂落。

无声的死亡在庭院外围蔓延,影阁的杀手如同瘟疫,精准而冷酷地清除着所有眼睛和耳朵。

雅室内,臻多宝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骤然加剧,如同重锤擂鼓。他抚琴的手指猛地顿住,琴音戛然而止,留下一片突兀的死寂。几乎就在琴音断绝的同一刹那,璇玑夫人一直凝神感知外界的耳朵捕捉到了极其细微、常人绝难察觉的异响——那是鞋底碾过庭院最深处一片特殊砂石地面时发出的、被极力压制却依旧存在的摩擦声!

“来了!”璇玑夫人清叱出声,声音不大,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臻多宝眼神骤然一厉,忧色瞬间被冰冷的锋芒取代。他搭在琴弦上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按,准确地按压在琴案侧面一个微微凸起的蟠龙纹饰上,那纹饰瞬间陷了下去!与此同时,璇玑夫人红唇微张,一声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哨音从她口中迸发,如同无形的利剑,瞬间刺破多宝阁内凝滞的空气!

死寂被彻底撕碎。

前庭青石铺就的平整地面,在第一批影阁杀手踏入核心区域的瞬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巨大机括轰鸣。仿佛沉睡的地龙被惊醒,数块巨大的地砖猛地向下翻转!下方,并非深坑,而是瞬间弹射出密密麻麻、寒光闪烁、淬着幽蓝毒液的锋利尖刺,如同地狱突然张开的獠牙巨口!

“啊——!”数声凄厉的惨叫几乎同时响起。冲在最前的三名杀手猝不及防,身体被巨大的翻转力量带动着失去平衡,直直坠入那布满毒刺的陷阱之中。刺耳的骨肉碎裂声伴随着剧毒的侵蚀,惨叫仅仅持续了半息便戛然而止,只余下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噗嗤”闷响和毒液灼烧血肉的“滋滋”声。后面紧跟着的杀手反应极快,硬生生止住前冲之势,脚尖在翻转的地砖边缘险之又险地一点,身形狼狈地向后暴退,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杀戮的序曲才刚刚奏响。

前庭两侧装饰着精美浮雕的墙壁,在沉闷的“咔咔”声中,瞬间裂开数十个拳头大小的暗格!格内,是早已蓄满力量的劲弩!弓弦震动的嗡鸣连成一片,淬着剧毒、闪烁着死亡幽光的弩箭,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啸音,暴雨般向着庭院中所有活动的目标攒射而去!

“噗噗噗噗……”

箭矢入肉的声音密集得如同骤雨打芭蕉。几个躲避地陷陷阱、身形尚未站稳的杀手,瞬间被射成了筛子,身体被强大的冲击力带得向后抛飞,撞在墙上或柱子上,留下大片刺目的猩红。毒箭的效力极其猛烈,中箭者几乎在几息之间便面色发黑,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地毙命。庭院内顿时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甜腻的死亡气息。

多宝阁一楼大堂深处,那些原本看似随意摆放、用来分隔空间的巨大紫檀木多宝格和绘有山水人物的厚重屏风,此刻在隐藏于地板下的强力机括牵引下,发出了沉重的摩擦与碰撞声。它们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咔嚓”声中飞速移动、旋转、组合!沉重的檀木构件撞击着地面和彼此,发出沉闷的巨响。仅仅几个呼吸间,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立体迷宫便已在大堂中央骤然成型,将冲入大堂的十数名影阁杀手生生困住、切割、分散。

“该死!是鲁班锁阵!”一个被单独困在一个狭小三角区域的杀手头目,看着眼前瞬间合拢、严丝合缝的紫檀木壁,脸色铁青,愤怒地挥刀劈砍,刀刃在坚硬如铁的木头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迷宫内部结构复杂至极,通道狭窄,视线受阻,被困其中的杀手如同落入蛛网的飞虫,空有一身凶悍武艺,却难以施展,只能徒劳地劈砍着坚逾精钢的紫檀木壁。

然而,影阁杀手的身手和应变能力远超想象。就在弩箭攒射、迷宫成型的混乱之际,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腾空而起,脚尖在墙壁、廊柱甚至同伴的肩膀上借力,身形如烟,直扑向通往二楼的宽阔楼梯!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捣核心,擒杀阁主臻多宝!

就在这几道身影即将踏上楼梯平台的瞬间,异变再生!

大堂高耸的横梁之上,那些雕刻着繁复祥云瑞兽的梁枋缝隙间,无声无息地喷涌出大片大片淡薄如纱、几乎完全透明的雾气。这雾气带着一丝极淡的、类似雨后青草的气息,迅速向下弥漫、扩散。

“毒烟!闭气!”一个冲在最前、经验丰富的影阁头目厉声示警,同时屏住呼吸,身形加速前冲,试图冲出毒烟笼罩的范围。

但仍有数名紧随其后的杀手反应稍慢,吸入了少许。那毒烟无色无味,吸入时并无太大感觉,但仅仅数息之后,一股强烈的麻痹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四肢末端急速蔓延向躯干和大脑!

“呃……”一名杀手前冲的脚步猛地一个趔趄,手中的钢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他想弯腰去捡,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紧接着双腿也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口鼻中溢出白沫,眼神迅速涣散。他身边的同伴试图去拉他,手臂刚抬起一半,便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软软地瘫倒下去。

机关连环发动,杀机层层递进,影阁的突袭之势被这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狠狠遏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多宝阁这头沉睡的巨兽,终于露出了它森然的獠牙。

就在毒烟弥漫、楼梯受阻的混乱当口,那些原本蛰伏于多宝阁各个角落、如同背景板般不起眼的“普通人”,瞬间撕碎了伪装的外衣,露出了内里淬火的锋芒!

楼梯口附近,一个穿着油腻旧袄、佝偻着背、倚着廊柱似乎被毒烟呛得直咳嗽的更夫“老周”,浑浊的老眼猛地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手腕一抖,手中那面原本用来巡夜示警的沉重铜锣,“嗡”地一声旋转着飞旋而出!铜锣边缘在旋转中被一股巧劲瞬间绷直,化作一道锋锐无匹的圆形利刃,带着撕裂空气的厉啸,闪电般斩向一名刚刚冲出毒烟范围、立足未稳的影阁杀手!

那杀手也是狠戾,仓促间横刀格挡。“锵!”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铜锣圆刃被磕飞,但巨大的旋转力道和刁钻的角度,依旧在杀手格挡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更夫老周身形如鬼魅般贴地急进,在铜锣飞回的瞬间探手接住,那铜锣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时而成盾格挡劈来的钢刀,时而成刃削向对手的咽喉关节,身法滑溜诡异,招式狠辣刁钻,竟将那名彪悍的杀手死死缠住。

另一边,一个原本在角落整理散落货箱、看似吓傻了的年轻“货郎小李”,脸上的惊恐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他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货箱!箱盖飞起的同时,里面并非货物,而是数十把闪着寒光的飞刀和一大蓬黑沉沉的铁蒺藜,如同被激怒的马蜂,“嗤嗤”破空之声大作,劈头盖脸地射向楼梯上正欲强攻的数名杀手!

杀手们挥刀格挡,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铁蒺藜则滚落一地,封锁了上冲的路径。与此同时,货郎小李双手抓住肩上的扁担两端,用力一拧一抽!“咔嚓”机括轻响,扁担从中裂开,竟化作了两柄寒光闪闪、枪尖带着血槽的短柄钢枪!他双臂一振,双枪如同出海毒龙,一上一下,带着决绝的杀意,悍然扑向距离最近的敌人。枪影点点,不离对手要害。

二楼回廊的阴影里,一个身着艳丽舞裙、原本瑟瑟发抖躲藏的歌姬“红袖”,此刻眼中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冰冷的寒芒。她身形如风中弱柳般一旋,宽大的水袖如同两道赤红的云霞,猛地舒展开来,卷向一名正欲越过栏杆、扑向顶楼雅室方向的影阁高手。那高手冷笑一声,挥刀欲斩断这看似无力的绸缎。

然而刀锋触及袖子的瞬间,发出的却是“锵锵”的金铁摩擦声!袖中暗藏的细薄利刃骤然绷直!同时,一股甜腻的异香随着红袖的舞动弥散开来。那影阁高手猝不及防吸了一口,动作顿时一滞,眼神出现刹那的迷离。红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水袖如毒蛇般缠绕而上,袖中利刃精准无比地抹过了对方的咽喉!血花在赤袖上绽开,更添一分妖异。

靠近大堂账房的门口,一个戴着瓜皮小帽、扒拉着算盘珠子、似乎正在慌乱中收拾账簿的“账房先生”,此刻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他手腕一甩,手中那架沉甸甸的铁木算盘如同流星锤般呼啸着砸向一名试图从侧翼绕过鲁班锁阵的影阁杀手!

那杀手反应极快,侧身避过。算盘砸在旁边的紫檀木架上,木屑纷飞。然而就在算盘脱手的瞬间,账房先生手指在算盘框上某个不起眼的凸起处一按!“啪嗒”一声轻响,数十颗乌沉沉的算盘珠子如同被强弩射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呈扇形疾射而出!

珠子不大,速度却快得惊人!几名猝不及防的影阁杀手被珠子击中身体,并未造成贯穿伤,但被击中的部位瞬间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痛和麻痹感!珠子表面,赫然淬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中招者闷哼一声,动作肉眼可见地变得迟缓僵硬,脸色迅速发黑。

“暗卫!结阵!”璇玑夫人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瞬间响彻混乱的战场。她本人早已不在臻多宝身侧。

就在第一批暗卫现身拦截的同时,璇玑夫人玄色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从顶楼雅室的窗口悍然扑下!她选择的落点,正是那几名凭借超绝轻功,硬生生顶着毒烟和暗器、即将踏上二楼平台的核心影阁高手!

人在半空,腰间那对奇门兵刃——子午鸳鸯钺已然入手。钺身弯曲如新月,刃口闪烁着幽冷的寒光,造型奇诡,兼具钩、锁、割、刺之能,在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叮叮当当!”

金铁交鸣之声如同骤雨般炸响!璇玑夫人甫一落地,双钺便化作两道致命的流光,瞬间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左手钺如灵蛇探穴,刁钻地锁向一名持剑杀手的腕脉;右手钺则如毒蝎摆尾,带着凄厉的尖啸,斜削向另一名使刀高手的脖颈!招式狠辣利落,没有丝毫花哨,每一击都直指要害,充满了千锤百炼的杀伐之气。

以一敌三!三名影阁高手显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刀光剑影纵横交错,招招夺命。璇玑夫人却如穿花蝴蝶,又似狂风中的劲竹,在狭小的楼梯平台上辗转腾挪,身法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模糊的残影。鸳鸯钺在她手中时而大开大合,如狂涛怒卷;时而小巧绵密,似春雨缠绵。格挡、锁拿、切割、突刺……每一次兵刃碰撞都迸射出刺目的火星,每一次身形交错都伴随着死亡的擦肩。

她不仅要抵挡三名高手的围攻,眼角的余光更是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时刻扫视着整个混乱战场的局势。

“老周!坎位,封他退路!”璇玑夫人格开一剑,口中厉叱,声音穿透兵刃交击的噪音。

楼下正与对手缠斗的更夫老周闻声,手中铜锣圆刃猛地一个诡异的变向,不再是强攻,而是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黏住对手向坎位(西北角)移动的路线。

“小李!离火位,毒蒺藜!”璇玑夫人身形一矮,险险避过削向头顶的一刀,鸳鸯钺顺势反撩,逼退另一人,口中指令再下。

货郎小李双枪逼退眼前之敌,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向旁边一个倾倒的货箱。箱中残余的铁蒺藜如同泼水般洒向璇玑夫人所指的“离火位”(南方),恰好封住了一名试图从侧翼偷袭账房先生的影阁杀手必经之路,逼得对方狼狈后退。

她的声音冷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在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中清晰地传递着指令,将散落各处的暗卫力量瞬间整合,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咬住入侵的凶徒。

战斗迅速蔓延至多宝阁的每一层。刀光剑影在珍宝的华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惨烈。暗卫们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奇诡的兵刃和默契的配合,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货郎小李的双枪舞得泼水不进,硬生生在两名杀手的夹击下支撑着;歌姬红袖的水袖翻飞,迷香与利刃交织,逼得一名高手手忙脚乱;账房先生则游走在边缘,毒算珠不时弹出,为同伴制造杀机。

然而,影阁的杀手更强悍,更冷血,如同没有痛觉的杀戮机器。他们的人数,在最初的陷阱损失后,依旧占据着明显的优势。暗卫的悍勇,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人数碾压下,如同燃烧的蜡烛,正被迅速消耗。

“呃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二楼传来。是歌姬红袖!她为了掩护被一名杀手缠住的账房先生,水袖被对方用重手法生生撕裂,袖中暗藏的利刃也被震飞。她试图后退,脚下却被翻倒的紫檀木架绊住。另一名影阁杀手狞笑着,手中的钢刀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贯入了她柔软的小腹!

红袖的身体猛地一僵,艳丽的脸庞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她低头看了看透腹而出的刀尖,又猛地抬起头,染血的嘴角竟扯出一个凄艳绝伦的笑容。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那持刀的杀手喷出一口血雾!血雾之中,混杂着她藏在齿间的最后一点迷香!

那杀手猝不及防,被血雾喷了满脸,迷香瞬间吸入,动作顿时一僵。红袖的身体软软倒下,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仿佛一朵骤然凋零的牡丹。

“红袖!”账房先生目眦欲裂,怒吼一声,不顾一切地将手中沉重的铁木算盘狠狠砸向那被迷香所困的杀手头颅!“噗”的一声闷响,如同砸碎了一个熟透的西瓜。但他自己也因这不顾自身的一击,被侧面袭来的一柄短剑,无情地洞穿了胸膛!

“老……阁主……”账房先生口中鲜血狂涌,身体晃了晃,重重地栽倒在地,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染血的算盘。又一颗守护的星辰陨落。

珍宝的毁灭伴随着生命的逝去,在混乱中显得格外刺目和令人心碎。

一楼大堂,一个影阁杀手被更夫老周逼得连连后退,后背狠狠撞在一个摆放着珍贵瓷器的紫檀木架上。巨大的冲击力下,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倒塌!架顶一尊器型硕大、釉色如雨后初晴天空般纯净、釉面流淌着天然紫红斑纹的稀世钧窑天青釉莲花尊,在摇晃中失去了平衡,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缓慢,从高处坠落!

“不——!”顶楼雅室窗前,一直凝神观战的臻多宝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低吼,下意识地向前探出了手,仿佛要隔空接住那无价的瑰宝。

“哐啷——!!!”

清脆得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声轰然炸响!那凝聚了无数匠人心血、承载着千年时光的绝世珍品,重重地砸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瞬间粉身碎骨!无数闪烁着幽蓝天青光泽的瓷片,如同最昂贵的星辰碎片,混合着紫色的釉泪,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向着四面八方激射飞溅,在烛火和月光下划出无数道凄美的、转瞬即逝的光痕。一片锋利的瓷片甚至“噗”地一声,深深嵌入了旁边一根粗大的红漆木柱之中。

这声巨响如同一个信号,混乱的战斗不可避免地波及到更多脆弱的珍宝。

二楼回廊,一道凌厉的刀气余波扫过墙壁,嗤啦一声!将一幅悬挂着的、笔力遒劲、描绘着天王威仪与送子祥瑞的唐代吴道子《天王送子图》(即便是摹本,亦是价值连城)从中生生撕裂!长长的裂口狰狞地贯穿了整幅画卷,将庄严的天王与柔和的送子场景无情割裂。

“哗啦啦……砰!啪!”

倒塌的紫檀木架、被撞飞的博古架、散落的兵器、滚落的尸体……不断砸在、撞在、压在各种玉器、瓷器、漆器之上。上好的羊脂白玉佩碎裂成几块;薄如蛋壳的甜白釉茶杯被踩成齑粉;剔红漆盒被刀锋劈开……碎裂声、崩塌声此起彼伏,如同为这场血腥的杀戮敲响的丧钟。

每一件珍宝的损毁,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臻多宝的心尖。他站在顶楼雅室的窗口,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扶着窗棂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多宝阁,他半生的心血,无数江湖同道托付的珍藏,此刻正在他眼前被无情地践踏、毁灭!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被他强行咽下,胸口处沉寂多年的旧伤如同被唤醒的毒蛇,开始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死死盯着下方修罗场,眼中燃烧着刻骨的痛楚与滔天的怒火。

璇玑夫人鸳鸯钺挥舞如风,将一名使钩镰枪的影阁高手逼得连连后退,钺刃险之又险地擦过对方的咽喉,带起一溜血珠。她抽空瞥了一眼顶楼窗口那抹孤寂而痛楚的身影,心中猛地一揪。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骤然捕捉到一丝极其隐晦、几乎融入混乱光影的微芒!

那微芒来自一楼大堂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之后!

一个一直如同毒蛇般潜伏在阴影中的影阁杀手,终于等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机会!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璇玑夫人和顶楼的臻多宝吸引,趁着下方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他悄无声息地抬起了手臂!袖口中,一支不过三寸长的精钢小弩滑出,弩箭的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幽绿光泽——见血封喉的剧毒!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死死锁定了顶楼窗口那个心神剧震、旧伤牵动的身影——臻多宝!

弓弦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轻颤!

那支淬毒的袖箭,如同黑暗中射出的死亡毒牙,速度快得超越了人眼捕捉的极限!它无声无息,不带起一丝风声,精准地撕裂混乱的空气,直射臻多宝毫无防备的心口!时机拿捏得毒辣至极,正是臻多宝心神被珍宝损毁和旧伤牵动、气息最不稳、防御最松懈的刹那!

“阁主——!!!”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啸,如同杜鹃啼血,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厮杀声!那是璇玑夫人的声音!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决绝!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早已超越了生死权衡的界限。在捕捉到那抹死亡微芒的瞬间,在毒箭离弦的刹那,璇玑夫人就动了!

她猛地一脚狠狠踹在面前使钩镰枪的对手胸口,借力将对方踹飞的同时,自己的身体也如同被强弓射出的箭矢,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不顾一切地向着顶楼窗口的方向逆冲而去!完全放弃了自身的防御,将整个后背暴露给了另外两名虎视眈眈的影阁高手!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臻多宝只觉一股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笼罩,身体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他眼睁睁看着那点幽绿的寒星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

就在那毒箭即将洞穿他心脏的前一瞬!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决绝的义无反顾,猛地横亘在他与死亡之间!

“噗嗤!”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利器入肉声响起。

璇玑夫人纤细的身体猛地一震!那支淬毒的袖箭,精准无比地没入了她的左肩胛下方,深及箭羽!巨大的冲击力带着她的身体向前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臻多宝身上。

时间,仿佛真的在这一刻凝固了。

臻多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里面倒映着璇玑夫人肩后那一点迅速被鲜血洇开的幽绿箭羽。那抹幽绿,如同地狱深处窥视人间的鬼火,冰冷地宣告着死亡的临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想要扶住那个踉跄的身影,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呃……”璇玑夫人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身体因剧痛而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在刹那间变得如同金纸。剧毒随着血液奔流,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和钻心的灼痛瞬间从伤口蔓延开来,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和毒蚁在啃噬她的神经。她的左手无力地垂下,子午鸳鸯钺“当啷”一声脱手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然而,她的右手却依旧死死地握着另一柄鸳鸯钺!不仅握着,更是在身体踉跄的瞬间,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和刻入骨髓的守护意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反撩!

“嗤啦!”

布帛撕裂声响起!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瞬间出现在一名紧追她身后、狞笑着挥刀欲将她斩为两段的影阁杀手胸前!那杀手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惊愕地看着自己胸前喷涌而出的鲜血,手中的钢刀“哐当”落地,身体晃了晃,轰然倒下。

这悍然的反击震慑了另一名扑上来的杀手,使其动作微微一滞。

就利用这生死搏杀间争得的、不到一息的间隙,璇玑夫人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不是躲避,而是扑向臻多宝!她的身体失去了鸳鸯钺的支撑,变得异常沉重,但在扑倒的瞬间,她的右臂却异常坚定地、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力道,反手紧紧搂住了臻多宝的腰背,用自己的身体,将臻多宝完全护在了身后,死死地隔开了下方那依旧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再次发出致命攻击的修罗场!

这个动作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剧毒如同黑色的潮水,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生机。她的身体软软地倚靠在臻多宝身上,头颅无力地抵在他的肩头,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了臻多宝素色的锦袍,那刺目的红,如同在雪地上泼洒开的朱砂,带着生命急速流逝的温度。

臻多宝僵硬的身体终于被怀中温软却迅速冰冷的重量和肩头的湿热所唤醒。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猛烈爆发,瞬间冲垮了旧伤的束缚!他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璇玑夫人下滑的身体,双膝重重地跪倒在地。雅室坚硬冰冷的地板撞击膝盖的剧痛,远不及心头撕裂的万分之一。

“璇玑!璇玑!”臻多宝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一遍遍呼唤着怀中女子的名字。他慌乱地试图去捂住她肩后那个不断涌出黑血的伤口,可那温热的液体却固执地从他指缝中汩汩渗出,带着一股甜腥的铁锈味,更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草木腥甜——那是剧毒的味道!

璇玑夫人的意识在剧毒和失血的侵蚀下,已经如同风中残烛,飘摇欲灭。臻多宝那撕心裂肺的呼唤,像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模糊不清。她感到自己正坠入一个冰冷、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然而,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种更深的、铭刻于灵魂深处的执念,如同黑暗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星,顽强地燃烧起来。

她费力地、极其艰难地掀起沉重的眼帘。视线早已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眼前一片晃动的、染血的素色衣襟。她认出了那衣襟的主人,也感受到了那紧紧环抱着自己的、带着剧烈颤抖的臂膀传递来的无边惊惶与痛楚。

一股说不清是慰藉还是更深的悲伤涌上心头,让她几乎熄灭的意识泛起一丝涟漪。她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生命力,想要说些什么。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剧毒的蔓延,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沫。

“……阁……阁主……”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涌动的咕噜声。

臻多宝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低下头,将耳朵凑近她染血的唇边,泪水终于无法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她苍白冰冷的额角:“我在!璇玑,我在!撑住!我……”

后面的话语被巨大的哽咽堵在喉咙里。

璇玑夫人似乎感觉到了那温热的泪水,也听到了他破碎的回应。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个凝固的、想要安抚对方的努力。涣散的目光费力地移动着,最终,落在了几步之外,那张静静躺在琴案上、断了一根弦的焦尾古琴。

琴弦在幽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微弱而孤寂的微光。

她的嘴唇再次动了动,这一次,声音更加微弱,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清晰:

“……琴……琴音……莫……莫断……”

最后一个“断”字,轻飘飘地落下,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坠落的枯叶。话音未落,她抵在臻多宝肩头的最后一点微弱力道彻底消失。那双曾经明亮锐利、映照过无数珍宝光华、也洞察过无数杀机的眼眸,如同被风吹熄的烛火,缓缓地、彻底地合上了。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弯凄楚的阴影。

搂抱着臻多宝腰背的手臂,也软软地滑落下来,无力地垂在染血的地板上。

雅室内,死一般的寂静骤然降临,压得人喘不过气。窗外的厮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声,仿佛瞬间被拉远、隔开,变得模糊不清。只有璇玑夫人肩后那支幽绿的毒箭,和她身下迅速蔓延开来的、浓稠温热的鲜血,在烛光下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臻多宝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僵直地跪在原地。他紧紧地抱着怀中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变得无比沉重的身体,头颅深深地埋了下去,抵在她冰冷染血的发髻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混着璇玑的血,无声地砸落在雅室冰冷的地板上,晕开一朵朵绝望的暗红色小花。

焦尾琴静静地躺在琴案上,那根断了的琴弦,在摇曳的烛火中,反射着一点微弱而孤寂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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