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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查”字,宛如来自九天之上的一道玄冰惊雷,毫无征兆地骤然劈落。它没有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威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瞬间被冻结。

在死寂的偏殿中,这个字如同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轰然炸响!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丝年轻人特有的清越,如同夜莺的啼鸣,清脆而响亮。然而,这清越的声音却穿透了每一寸凝滞的空气,如同一把利剑,直直地刺进每一个人的耳鼓。

这一声“查”,不仅震耳欲聋,更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高俅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势堡垒。那权势堡垒在这一瞬间土崩瓦解,露出了其中的黑暗与腐朽。

高俅端坐于太师椅上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猛地向后一挫!宽大的紫蟒袍袖下,那只一直稳稳搭在扶手上的手,瞬间痉挛般死死抠住了冰冷的紫檀木,指关节因用力过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响,惨白如纸。他脸上那掌控一切的漠然与一丝隐藏的得意,如同被狂风卷走的薄冰,寸寸碎裂、剥落,只余下一片猝不及防的僵硬和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惊骇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平日里如古井深潭般难以窥测的眼底,也清晰地掠过一丝猝然被置于刀锋之下的、本能的慌乱。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侧过头,目光如淬毒的冷箭,射向那龙椅旁阴影中模糊的身影。他想开口,想质问,想用自己三朝老臣的积威去消弭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然而喉咙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额角,一滴豆大的冷汗,在鸦雀无声的殿堂里,无声无息地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落,砸在深紫色的蟒袍上,晕开一小片深暗的湿痕。

整个大殿,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恐怖的死寂。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拉扯感。所有官员,无论是清流的希冀,高党的惊惶,还是中间派的茫然,此刻都化作了同一种表情——凝固的、极致的震惊与敬畏。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钉在丹陛之上那片象征至高权力的阴影区域。那轻轻搭在龙首扶手上的、年轻而苍白的手,成了此刻天地间唯一的焦点。每一次指尖细微的屈伸,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魄。

“臣…臣遵旨!”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那位须发皆白的大理寺少卿韩文正!老人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绝处逢生、看到一线天光的激动与决然!他猛地跪伏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洪亮:“臣韩文正,领旨!必当彻查此案,无论涉及何人,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忠良以清白,彰国法之森严!” 他身后,清流官员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臣等领旨!” 声音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冲破了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高俅的脸色,在韩文正那一声“无论涉及何人”的誓言中,瞬间变得铁青!那层因皇帝突然介入而产生的慌乱,被一种更深沉、更阴鸷的暴怒所取代。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咆哮。不能乱!绝不能在御前失态!他强迫自己松开抠进扶手里的手指,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滞涩。他转向阴影中的龙椅方向,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宽大的袍袖几乎垂到地面,遮住了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的手。再抬头时,脸上已勉强挤出了一丝混杂着恭谨与沉痛的表情,声音也刻意放缓、放低,带着一种老臣劝谏的恳切:

“陛下!” 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陛下明鉴!此案…此案干系重大,牵涉朝廷重臣声誉,更关乎边军稳定、社稷安危!岂能仅凭一垂死罪囚,并几个身份不明、证言可疑之人,便贸然兴大狱?此风一开,朝堂人人自危,国事恐将废弛啊陛下!” 他微微抬头,目光试图穿透那片阴影,语重心长,字字句句都扣着“大局”和“稳定”的帽子,“臻多宝此人,乃是朝廷通缉多年的钦犯!其言本不足信!更有甚者,臣观今日殿上种种,分明是有人精心布局,欲借陛下天威,行构陷忠良、扰乱朝纲之实!其心…其心叵测!臣恳请陛下,三思!万不可被此宵小伎俩所惑,致使亲者痛,仇者快!”

他身后的党羽们如梦初醒,纷纷跟着跪下,七嘴八舌地附和:

“高相所言极是!请陛下三思!”

“此乃祸乱朝纲的毒计啊陛下!”

“请陛下体恤老臣,莫要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呛咳声,极其突兀地打断了高俅及其党羽的鼓噪。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沫翻涌声,正是来自那张竹担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拉回。只见臻多宝枯槁的身体在太监的支撑下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咳嗽都带动全身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大股大股暗红发黑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涌出,染透了本就污秽的衣襟和前襟,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地砖上。他的脸色已不是蜡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如同蒙尘的劣质宣纸。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仅剩一丝缝隙,透出里面微弱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高俅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混合着冷酷与如释重负的弧度。他微微侧身,对着龙椅方向再次拱手,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渲染的沉重和“悲悯”:“陛下请看!此等垂死疯癫之人,神智早已昏聩不清!其所谓‘证词’,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呓语,岂能作为定案之据?臣…臣斗胆再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即刻终止此等闹剧!将此狂悖之徒拖出殿外,以免污秽圣听!” 他身后的党羽立刻再次鼓噪起来。

“不…能…停…” 就在一片“拖出去”的喧嚣声中,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臻多宝口中挤出!那声音轻得几乎被淹没,却又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所有的嘈杂!

臻多宝的头颅,用尽了生命最后一点残存的力量,极其艰难地、一寸一寸地抬起。每一次抬升都伴随着骨骼的哀鸣和更剧烈的呛咳呕血。当他终于将那张被污血和死亡气息笼罩的脸完全抬起时,那双深陷眼窝中的眸子,竟然再次睁开了!瞳孔深处,那两簇几乎被血污和死亡淹没的火焰,竟在刹那间爆发出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炽烈、都要决绝的光芒!那光芒穿透了垂死的躯壳,带着一种焚尽魂魄、玉石俱焚的疯狂意志,直直地、死死地钉在高俅的脸上!那眼神,已不仅仅是恨,而是一种燃烧生命为代价的诅咒与审判!

“高…俅…” 他嘶哑地、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血沫,“你…以为…污了…医案…抓了…证人…就能…只手…遮天?!”

他猛地抬起那只枯瘦如柴、沾满自己污血的手!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垂死之人!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咬向自己的食指指腹!枯槁的皮肤瞬间被撕裂,一股鲜红刺目的、属于活人的热血,汩汩涌出!

“臻先生!” “不可!” 韩文正和几个清流官员失声惊呼,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臻多宝染血的食指,带着一种惨烈到极致的决绝,狠狠按在了自己胸前那大片被污血浸透的衣襟上!那件破旧不堪的粗布囚衣,此刻成了他最后的、染血的纸!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片暗红与鲜红交织的、黏腻湿冷的布面上,疯狂地、颤抖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书写起来!

每一笔落下,都牵动着他濒死的躯体剧烈痉挛,鲜血从指腹不断涌出,混合着衣襟上原有的污血,在粗粝的布料上艰难地拖曳出刺目的轨迹。他的动作越来越慢,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喘息声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令人心碎的嘶鸣,仿佛生命正随着指尖的鲜血一同飞速流逝。然而,他的眼神却亮得骇人,死死盯着自己书写的“血布”,燃烧着最后的光。

“罪…状…二…” 他一边写,一边用尽力气,嘶哑地念出每一个字,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如刀:

“贪…墨…军…资…以…饱…私…囊…”

“勾…结…兵…部…郎…中…郑…元…魁…”

“转…运…副…使…孙…茂…才…”

“虚…报…甲…胄…兵…器…损…耗…”

“以…旧…充…新…以…次…充…好…”

“三…年…雁…门…关…冬…衣…棉…絮…掺…沙…土…半…数…”

“克…扣…粮…饷…折…银…计…一百…三十…七…万…两…”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一个个清晰无比的名字,伴随着他指尖淋漓的鲜血和濒死的喘息,被强行烙印在那片血色的“证词”之上!那画面,凄厉、惨烈、震撼,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控诉力量!

“住口!住口!妖言惑众!快拦住他!” 高俅终于彻底失态!他再也无法维持那虚假的沉稳,脸色煞白如鬼,眼神中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惊惧与疯狂!他厉声嘶吼,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指着臻多宝的手剧烈颤抖!他身后的党羽更是乱作一团,几个武将甚至下意识地要冲上前去。

“谁敢?!”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一直沉默如山的赵泓,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镣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全身肌肉贲张,双目赤红如血,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欲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那饱含无尽悲愤与杀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横扫过去,瞬间将那几个蠢蠢欲动的高俅党羽钉在原地!那是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纯粹的杀伐之气,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瞬间!

“报——!!!” 一声带着哭腔、无比凄惶的嘶喊,如同丧钟般从殿外幽深的廊道尽头传来!紧接着,是甲叶剧烈碰撞、脚步踉跄混乱的声响!

所有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殿门处光影一乱,一个浑身浴血、头盔歪斜、甲胄破碎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扑了进来!正是之前奉高俅之命、气势汹汹带兵去“搜查”百草堂的西城兵马指挥使——焦猛!他脸上布满了惊骇欲绝的恐惧,左臂软软垂着,显然已断,胸甲上一道深刻的刀痕还在汩汩冒血。他扑倒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不顾一切地朝着高俅的方向,带着哭腔嘶喊:

“相爷!相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啊!”

高俅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焦猛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剧痛而扭曲变形,语无伦次:“百草堂…周济仁…卑职刚带人围住…正要…正要进去搜…突然…突然杀出一群蒙面人!凶悍无比!见人就砍!兄弟们…兄弟们死伤惨重啊!他们…他们护着周济仁…往…往城西乱葬岗方向跑了!卑职…卑职拼死才…才逃回来报信啊相爷!” 他一边喊,一边咳出血沫。

“废物!” 高俅气得浑身发抖,眼前阵阵发黑,恨不得立刻将焦猛碎尸万段!这简直是火上浇油!他苦心安排,欲将关键证人周济仁捏在手中甚至灭口,竟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还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损兵折将!这消息传回殿上,无异于在他“无辜”的假面上狠狠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而,焦猛带来的混乱还远未结束!

就在高俅怒斥焦猛、殿内一片哗然之际,殿门处光影又是一动!一个身影,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那百草堂的坐堂大夫——周济仁!

他并非如焦猛所说被“凶悍蒙面人”救走,而是独自一人,步履蹒跚,衣衫上沾染着尘土和几处新鲜的血迹,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四四方方的物件!

“周…周济仁?!” 高俅瞳孔骤然收缩,失声惊呼,脸上血色尽褪!他猛地看向地上还在哀嚎的焦猛,瞬间明白了什么!焦猛这蠢货中了调虎离山之计!那群“蒙面人”根本就是障眼法,就是为了掩护周济仁带着真正要命的东西,直接闯入这金銮殿!

“草民周济仁!叩见陛下!” 周济仁无视高俅那吃人般的目光,无视殿内无数惊疑不定的眼神,径直走到丹陛之下,距离臻多宝的担架不远,重重跪倒在地。他先将怀中那油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身侧,然后从贴身的里衣内,掏出一本边缘磨损、纸张泛黄、散发着淡淡霉味和草药气息的厚厚册子,高高举起!

“陛下!诸位大人!” 周济仁的声音因紧张而颤抖,却异常清晰,“草民方才险遭毒手,幸得义士相助,才侥幸逃脱虎口,得以将此物带上金殿!此乃‘永昌隆’商号雁门关分号,三年前的原始流水总账副本!真正的总账!”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尤其是高俅及其党羽,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永昌隆”商号,正是高俅暗中控制、负责为雁门关边军转运部分军需粮秣的皇商之一!

周济仁继续道,声音带着悲愤:“高俅贪墨军资,手段隐秘,多通过‘永昌隆’等几家皇商运作!其党羽兵部郎中郑元魁、转运副使孙茂才,伙同‘永昌隆’大掌柜钱贵,篡改账册,虚报损耗!真正的原始账目,皆有两套!一套用以应付朝廷核查,一套才是真实记录!三年前,赵泓将军察觉军资异常,暗中调查。‘永昌隆’雁门关分号一位正直的账房先生,深知此事重大,恐遭灭口,便偷偷誊录了关键年份的真实流水总账副本,藏于其岳父家中!其岳父,正是草民的邻居!去年冬,那位账房先生与其岳父一家…皆死于一场蹊跷的大火!此账册,是那位先生临死前,拼死托付给其岳父,其岳父又在临终前,秘密交予草民保管!嘱托草民,若遇明主,当以此物…为忠良洗冤!”

他一边说,一边猛地撕开手中账册的封皮!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那看似普通的账册封皮内侧,竟赫然用浆糊粘着另一层薄薄的、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周济仁将其小心揭下,高高举起!那纸张上,密密麻麻记载的,正是郑元魁、孙茂才、钱贵等人与高俅心腹之间,关于如何虚报、如何分赃、如何应对核查的私密信件往来!其中几封,更是直接提到了“相爷的意思”、“孝敬恩相”等字眼!字迹、印鉴,清晰可辨!

“此乃铁证!” 周济仁的声音斩钉截铁,“账册副本,与这些密信相互印证,高俅贪墨军资、祸国殃民之罪,昭然若揭!”

“你…你血口喷人!伪造!全是伪造!” 兵部侍郎马全第一个跳出来,脸色涨得如同猪肝,指着周济仁的手指都在哆嗦,“定是你这刁民,伙同那死鬼账房,伪造书信,构陷当朝宰相!”

“哦?伪造?”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只见一位一直沉默地站在文官班列中后位置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他身着二品仙鹤补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户部尚书,以刚正和精通钱粮着称的杜如晦!

杜如晦看也不看马全,对着龙椅方向躬身:“陛下!老臣掌管天下度支,对‘永昌隆’商号历年账目,皆留有户部存档副本!虽未必是‘真实’账目,然其历年呈报之数、货物种类、损耗比例,皆有据可查!只需将周济仁所呈之‘永昌隆’雁门关分号三年前真实流水账册副本,与户部存档之雁门关军需调拨总数、以及‘永昌隆’当年呈报户部的账目,三者放在一起核对!”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面无人色的高俅:“其虚报之数,克扣之巨,分赃之明细,将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清二楚!高相,敢问这遍布大夏、层层关联的户部存档,也是老夫伙同这江湖郎中一起伪造的吗?!”

杜如晦这致命一击,彻底封死了高俅党羽在“伪造”上狡辩的所有退路!人证物证相互印证,逻辑链条已然闭合!

“妖孽!都是妖孽!” 高俅彻底疯了!精心构筑的防线在皇帝冰冷的注视和铁证如山的链条面前土崩瓦解!巨大的恐惧和失控的暴怒如同毒火焚心,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猛地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状若疯虎,紫蟒袍因剧烈的动作而凌乱不堪!他指着丹陛之上那片阴影,声音嘶哑尖锐,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绝望咆哮:

“陛下!陛下!您不能信啊!您看看!您看看这殿上!韩文正!杜如晦!这些所谓的清流!还有这周济仁!这臻多宝!这赵泓!他们是一伙的!他们早就串通好了!他们是要造反!是要谋朝篡位!他们是要利用陛下您年轻…蒙蔽圣听!颠覆您的江山啊陛下!!” 他双眼赤红,挥舞着手臂,如同一个输光了所有赌注的狂徒,将最恶毒的污水疯狂泼向所有对立面,甚至不惜影射皇帝!这是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疯狂反扑!

“陛下!此獠丧心病狂,咆哮御前,污蔑重臣,其心可诛!” 韩文正厉声怒斥。

“请陛下速速下旨,拿下此国贼!” 杜如晦声音冰冷。

“拿下高俅!” 清流官员群情激愤。

高俅的党羽们一部分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一部分则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中凶光闪烁,手按向腰间(虽然并无兵器),气氛瞬间紧张到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混乱一触即发之际!

“笃。”

又是那一声轻响。

来自龙椅扶手。

很轻,却像定海神针,瞬间定住了所有喧嚣和狂乱。

阴影中,那只年轻的手,缓缓抬起。没有指向任何人,只是随意地、对着殿门的方向,轻轻挥动了一下食指。

动作优雅,漫不经心,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唰——!唰——!唰——!”

殿门外,那片原本空寂的、被铅灰色天光笼罩的汉白玉广场上,骤然响起一片整齐划一、沉重如闷雷的金铁摩擦与甲叶撞击之声!如同沉睡的巨兽瞬间苏醒!

无数身披玄色重甲、面覆狰狞鬼面、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无情眼眸的彪悍武士,如同从地底涌出的幽冥之军,瞬间填满了所有人的视野!他们沉默无声,动作迅捷如电,队列整齐如刀裁斧劈!沉重的铁靴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轰鸣,整个偏殿都在这整齐的步伐中微微震颤!

是天子亲军——玄甲卫!传闻中只效忠皇帝一人、如同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匕首的恐怖力量!他们竟然早已无声无息地埋伏在殿外!

为首一名身材异常魁梧、如同铁塔般的玄甲卫统领,头盔下射出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寒芒。他大步踏入殿内,每一步都重若千钧,无视殿内所有惊骇欲绝的目光,径直走到丹陛之下,对着阴影中的龙椅单膝轰然跪地,甲叶碰撞发出沉重的铿锵之声,声音如同金铁摩擦:

“玄甲卫指挥使,雷炎!奉旨听令!” 声如洪钟,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阴影中,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却带着掌控生死的绝对冷酷:

“拿下。”

两个字,简短,干脆,不容置疑。

“遵旨!” 雷炎猛地抬头,鬼面下的目光如同嗜血的猛兽,瞬间锁定了状若疯魔的高俅!

“不——!陛下!陛下!老臣冤枉!老臣是三朝元老!你不能…” 高俅发出绝望的、非人的嘶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雷炎的动作比他嘶嚎的速度更快!铁塔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欺近,一只覆盖着玄铁护手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呜咽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扣在了高俅的脖颈之上!如同铁钳锁喉!

“呃…!” 高俅所有的叫嚣和挣扎瞬间被扼杀在喉咙里!他双眼暴凸,脸孔因窒息和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紫红色的蟒袍在雷炎绝对的力量下显得如此脆弱可笑!他徒劳地踢蹬着双腿,双手想去掰开那只铁钳般的手,却撼动不了分毫!

雷炎看也不看手中如同待宰鸡鸭般的高俅,另一只手随意地一挥。

身后如狼似虎的玄甲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涌入大殿!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面无人色的高俅党羽——兵部侍郎马全、御史刘琮、巡城司指挥使焦猛……如同在挑选待宰的羔羊。

“拿下!”

“拿下!”

“拿下!”

冷酷的命令声接连响起。玄甲卫如鹰拿燕雀,精准而粗暴地将名单上所有高俅核心党羽一一揪出班列!反抗是徒劳的,瞬间就被沉重的拳脚和冰冷的铁甲制服,扭住双臂,卸掉下巴(防止咬舌或服毒),如同拖死狗一般向外拖去!惨叫声、告饶声、怒骂声瞬间充斥了大殿,与甲叶的铿锵声、铁靴的踏步声混合成一片末日般的交响。

转瞬之间,方才还气焰熏天、鼓噪不休的高俅一党核心,尽数如同烂泥般被清除出肃穆的金殿!只剩下地砖上凌乱的脚印、几滴飞溅的鲜血和那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大殿再次陷入死寂。但这死寂,已与之前全然不同。之前的死寂是压抑的绝望,此刻的死寂,则是雷霆过后、权力更迭的森然肃杀!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铁锈味。

丹陛之上,阴影中。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收回,重新搭回冰冷的龙首扶手。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像是在拂去沾染的尘埃。

“咳咳…咳…” 竹担架上,臻多宝发出最后几声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呛咳。他胸前那片以血写就的“证词”,在污血的浸染下,显得更加凄厉刺目。他那双燃烧了太久、耗尽了所有生命的眼睛,正一点点、一点点地失去最后的光泽。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目光越过混乱后空旷的大殿,落在了被铁链锁着、挺立如松的赵泓身上。

赵泓也正看着他。这位铁打的将军,此刻虎目含泪,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目光中,有撕心裂肺的悲痛,有无法言说的感激,更有一种沉冤得雪、却痛失至交的苍凉。

臻多宝的嘴角,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混杂着无边的疲惫、一丝释然,和最终得见的欣慰。那微弱的笑意在他枯槁死灰的脸上凝固。

随即,他那一直强撑着的、微微抬起的头颅,如同失去了最后支撑的朽木,重重地、无声地垂落下去。搭在血污衣襟上的那只枯瘦的手,也彻底松脱,无力地滑落下来,悬在担架边缘,指尖最后一滴浓稠的鲜血,“嗒”地一声,滴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

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韩文正、杜如晦等清流官员的心上。老人眼中瞬间涌出浑浊的老泪。周济仁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整个大殿,弥漫开一种悲壮到令人窒息的沉默。

阴影中,那只搭在龙椅扶手上的手,食指的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那年轻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打破了这悲恸的沉寂。依旧是听不出喜怒的平静,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与不容置疑的威仪:

“韩卿。”

“老臣在!” 韩文正强忍悲痛,跪地应声。

“杜卿。”

“臣在!” 杜如晦躬身。

“会同三司,详查此案。人证物证,归档封存。涉案人等,无论品秩,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 韩文正与杜如晦声音铿锵。

那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又似乎只是在平复某种无形的情绪。片刻后,才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时光的复杂意味:

“赵泓…”

“…” 赵泓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那片阴影,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暂押天牢。听候发落。” 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倾向。

赵泓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认命般的平静。他缓缓低下头,沉重的镣铐再次发出低沉的轻响。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再无话可说。阴影中的人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是要起身。

“退朝。”

最后两个字落下,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疲惫与冰冷。那明黄色的袍角,在盘龙柱厚重的阴影里一闪,便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只巨大的、蟠龙狰狞的龙椅,依旧空悬在丹陛之上,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孤高的光。

玄甲卫如同来时一般,沉默而迅捷地退去,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转瞬消失在殿门之外。只留下殿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铁锈味,以及劫后余生般的死寂。

大臣们如同被抽干了力气,茫然地站在原地,久久无人动弹。只有韩文正和杜如晦,看着竹担架上那具彻底失去生息的枯槁躯体,看着那胸前刺目的血书,看着旁边被甲士默默带走的赵泓那沉重而孤独的背影,再望向那高高在上、空无一人的冰冷龙椅……

一股比殿外铅灰色天空更加沉重的寒意,如同跗骨之蛆,悄然爬上每个人的心头。金殿的寒光,从未真正散去,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渗入了骨髓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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