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城西荒僻处,一座名为“雁回”的废弃别院,在寒风中矗立,如同蛰伏的巨兽。这里曾是前朝一位郡王的避暑别业,后因获罪被抄没,荒废多年,野草丛生,断壁残垣间弥漫着腐朽与死寂。
别院最深处的“听雁堂”,却透出昏黄摇曳的烛光,与周围的荒凉格格不入。堂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皇城司副都指挥使冯坤,已换下官袍,穿着一身深紫色的便服,负手立于堂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跪着瑟瑟发抖的柳元清。
“废物!”冯坤一脚踹在柳元清肩头,将他踹翻在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清漪园暴露,文瑞折了,连那批‘古器’都没能带出来!留你何用!”
柳元清顾不得疼痛,涕泪横流地爬回来抱住冯坤的腿:“冯大人!冯公!饶命啊!下官…下官也没想到赵泓那厮如此狡猾凶悍!他…他简直不是人!是魔鬼!求您看在下官这些年为‘爪’尊、为‘北雁’尽心尽力的份上……”
“尽心尽力?”冯坤冷笑,眼中杀机毕露,“你的‘尽心尽力’就是留下那么多把柄?让赵泓那小子顺着账册摸到清漪园?若非本官及时得到消息,连你这条老狗也早被皇城司拿下了!‘北雁归巢’在即,容不得半点闪失!要怪,就怪你生了个蠢货儿子,也怪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把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匕:“柳大人,安心上路吧。你的家眷,本官会‘妥善’照顾的。”
柳元清吓得魂飞魄散,绝望地嘶喊:“不!冯坤!你不能过河拆桥!我为你们做了那么多!我知道‘北雁计划’的最终目标!我知道‘螭龙钥匙’在臻家小子手里!你杀了我,‘爪’尊不会放过你的!”
“螭龙钥匙?!”冯坤动作一顿,眼中爆射出贪婪而炽热的光芒,“你确定在臻多宝手里?说!在哪?”
“就在他……”柳元清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刚要开口。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
柳元清的声音戛然而止!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滴着血的匕首尖锋。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到了一张隐藏在烛光阴影中、戴着狰狞青铜狼头面具的脸。
“多嘴的蠢货,不配知道‘螭龙’的下落。”面具人声音嘶哑怪异,带着浓重的金国口音。他缓缓抽出匕首,柳元清的身体软软倒下,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
“金狼卫!”冯坤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脸上挤出一丝恭敬,“尊使…您怎么来了?”
戴着狼头面具的金狼卫甩了甩匕首上的血珠,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孔洞盯着冯坤:“‘爪’尊对你很失望,冯大人。清漪园失败,暴露了‘星火’,惊动了宋庭。柳家父子更是废物,连‘螭龙’的消息都泄露了。‘北雁归巢’被迫提前,且只能执行最后一步!”
“最后一步?”冯坤心中一凛。
“焚巢!断尾!”金狼卫的声音如同寒冰,“这‘雁回’别院,就是最后的巢穴!也是你们的葬身之地!‘爪’尊有令,启动‘焚巢’机关,将这里连同所有痕迹,付之一炬!至于你……”他顿了顿,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若能在火中带走那臻家小子身上的‘螭龙’,或许还能将功折罪。”
冯坤脸色煞白。焚巢断尾!这是要牺牲掉整个汴京的据点和他冯坤!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和不甘,但在金狼卫那冰冷无情的注视下,他不敢有丝毫反抗。金国人的狠辣,他比谁都清楚。
“是…是!谨遵‘爪’尊谕令!”冯坤咬牙应道,心中却飞快盘算着如何在火海中脱身并抢夺螭龙玉佩。
就在这时!
“轰隆!”听雁堂紧闭的大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狠狠撞开!破碎的木屑四溅!
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拄着狭长的直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杀神,一步步踏了进来!他身上的玄衣早已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脸色苍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冰冷、暴戾,带着毁天灭地的杀意!正是赵泓!
“冯坤!”赵泓的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在堂内炸响,“还有……金国的恶狼!你们的死期到了!”
“赵泓!”冯坤和金狼卫同时惊呼,没想到他竟能找到这里,更没想到他在如此重伤之下还能杀进来!
“杀了他!”金狼卫厉喝一声,率先扑上!他身法诡异迅捷,手中淬毒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赵泓咽喉!与此同时,堂内阴影中又窜出两名同样戴着狼头面具的金狼卫,刀光如雪,封死了赵泓的左右退路!
冯坤眼神一狠,也拔剑加入了战团!他知道,今日不是赵泓死,就是他亡!
面对四大高手的围攻,重伤濒死的赵泓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手中的直刀仿佛有了生命,化作一道道咆哮的龙影!没有防守,只有进攻!以命搏命!每一刀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
刀光剑影,血花飞溅!赵泓身上不断增添着新的伤口,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个金狼卫被他以伤换命,一刀劈开了胸膛!另一名金狼卫的刀刺入了他的肋下,却被他反手拧断手腕,刀锋顺势抹过对方的脖子!
“疯子!”冯坤被赵泓这不要命的打法吓得胆寒,剑招都乱了章法。
那为首的金狼卫面具下的眼神也充满了惊骇。赵泓的强悍超出了他的预估!
“噗!”金狼卫的匕首终于抓住了赵泓一个破绽,狠狠扎进了他的肩胛!剧痛让赵泓的动作一滞!
“去死吧!”冯坤看准机会,眼中闪过狂喜,长剑毒蛇般刺向赵泓的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
“赵兄!低头!”一个清越而焦急的声音从破开的门外响起!
是臻多宝!他不知何时也赶到了!手中赫然端着一架精巧的、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连珠手弩!这是赵泓藏在秘密据点保命的利器!
赵泓想也不想,猛地低头!
“嘣嘣嘣!”三支淬毒的短弩箭撕裂空气,成品字形射向冯坤和金狼卫!
冯坤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收剑格挡!“铛!”一支弩箭被他险险磕飞,但另外两支却擦着他的头皮和肋下飞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那金狼卫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正全力压制赵泓,猝不及防!一支弩箭狠狠钉入了他的右臂!剧毒瞬间发作,整条手臂瞬间麻木!
“啊!”金狼卫发出一声痛吼!
“就是现在!”赵泓眼中精光爆射!强忍着肩胛的剧痛,无视了冯坤,所有的力量和精神都锁定了中毒的金狼卫!他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爆发!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
“龙噬!”
刀光一闪而逝!
金狼卫的动作僵住了。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胸前那道几乎将他斜劈成两半的巨大刀口,鲜血如同喷泉般涌出。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响,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戴着狼头面具的头颅无力地垂下,砰然倒地。
“尊使!”冯坤惊骇欲绝!最强的金狼卫竟然死了!
赵泓一刀斩杀金狼卫,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拄着刀单膝跪地,大口喘息,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赵泓!臻多宝!我要你们陪葬!”冯坤彻底疯狂了!他知道自己绝无幸理,眼中闪过极致的怨毒!他猛地扑向听雁堂角落一根不起眼的柱子,狠狠按下柱子上一个兽头装饰的双眼!
“嘎吱吱——轰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声从地下传来!紧接着,刺鼻的火油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听雁堂!地面、墙壁的缝隙中,开始有黑色的、粘稠的火油汩汩涌出!火油迅速蔓延,流淌!
“焚巢机关!”臻多宝脸色大变!
“哈哈哈!一起死吧!”冯坤疯狂大笑,掏出火折子就要点燃!
“休想!”赵泓怒吼一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直刀猛地掷出!
“噗!”刀光如电,贯穿了冯坤的胸膛!将他死死钉在了柱子上!
冯坤的笑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刀柄,火折子从他手中无力滑落。
然而,那燃烧的火折子,却落向了地上流淌的火油!
“不!”臻多宝目眦欲裂!
“轰——!”
烈焰如同咆哮的怒龙,瞬间从火折子落地点腾空而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地上的火油,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整个听雁堂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炽热的气浪翻滚,浓烟滚滚!
“咳咳……多宝……走!”赵泓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火势蔓延得太快了!门口已被烈焰封锁!
臻多宝被热浪逼退几步,看着陷入火海、生死不明的赵泓,眼中闪过决绝。他猛地将连珠弩背在身后,不顾一切地冲进火海!灼热的火焰燎焦了他的发梢和衣角,浓烟熏得他眼泪直流。
“赵泓!”他嘶喊着,在火海中搜寻。
“在……这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一根燃烧的柱子后传来。
臻多宝循声扑过去,只见赵泓被一根掉落的燃烧房梁压住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气息微弱。
“撑住!”臻多宝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去掀那沉重的房梁。房梁滚烫,灼烧着他的手掌,发出“滋滋”的响声,剧痛钻心!但他不管不顾!
“啊——!”臻多宝发出野兽般的嘶吼,额头青筋暴起!终于,沉重的房梁被掀开一角!
他一把抓住赵泓的手臂,将他从燃烧的废墟中拖了出来!两人滚倒在地,身上都带着火苗。
“走!”臻多宝搀扶起几乎昏迷的赵泓,辨明方向,朝着火势稍弱的后窗方向拼命冲去!身后是不断倒塌的燃烧梁柱和冯坤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轰隆!”一根巨大的横梁带着烈焰砸落在他们刚才停留的地方!
两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在火海中艰难穿行。浓烟滚滚,烈焰灼身,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臻多宝的衣服多处着火,他抱着赵泓扑倒在地翻滚,压灭火苗,手掌和手臂被灼烧得一片焦黑。赵泓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用身体为臻多宝挡住了一次次掉落的燃烧物。
终于,他们看到了那扇被烈焰包围的后窗!窗棂早已烧毁,只余下一个冒着火的空洞。
“跳!”臻多宝嘶哑地喊道,用尽最后力气,将赵泓推向窗口!
赵泓借力扑出窗外,重重摔在满是碎石和杂草的地上。
“多宝!”他回头嘶喊。
臻多宝紧随其后,纵身跃出!就在他跃出窗口的刹那,身后的整面墙壁轰然倒塌!灼热的气浪将他狠狠推了出去!
“噗通!”臻多宝摔在赵泓身旁不远处,尘土飞扬。
冰冷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腑,两人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贪婪地喘息着。身后,“雁回”别院在熊熊烈火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冲天的火光将半边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也映照着两张满是烟灰、伤痕累累的脸。
赵泓挣扎着坐起身,肋下和肩胛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鲜血汩汩而出。他顾不得疼痛,踉跄着扑到臻多宝身边:“多宝!你怎么样?”
臻多宝咳嗽着,艰难地撑起身体,他的手掌和手臂被严重灼伤,火辣辣地疼。他看着眼前这吞噬了阴谋、也吞噬了过往的滔天烈焰,眼神有些恍惚。跳跃的火光,扭曲的梁柱,空气中弥漫的焦糊恶臭……眼前的一幕,与十二年前那个炼狱般的夜晚,何其相似!
“赵兄……”臻多宝的声音沙哑而飘忽,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悲凉与茫然,“你看这火……烧得多旺……像不像……十二年前……臻家的样子?”
赵泓正要撕下衣襟为他包扎的手,猛地顿住了。他看着臻多宝眼中倒映的熊熊火光,那火光里燃烧着深埋十二年的痛苦、仇恨,以及此刻劫后余生的复杂。他想起柳元清临死前喊出的“螭龙钥匙在臻家小子手里”,想起金狼卫口中的“王帐秘藏”,想起那卷沾着臻家血泪的秘藏帛图……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谜团,所有的血债,都在这场大火中,汇聚到了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青年身上。
他伸出手,没有去包扎伤口,而是用沾满血污和烟灰的手,紧紧地、牢牢地握住了臻多宝那只被灼伤的手腕。他的手掌宽厚、有力,带着战斗后的滚烫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次我在。”赵泓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烈焰的咆哮,如同磐石般砸入臻多宝的心湖,“螭龙在此,火海同闯,血债……共偿!”
臻多宝身体猛地一颤。他缓缓转过头,迎上赵泓那双在火光映照下、明亮得如同寒星的眼眸。那眼眸中,没有怜悯,没有敷衍,只有一种生死与共的承诺,一种对真相与复仇的执着。
手腕处传来的力量是如此真实,如此滚烫,仿佛驱散了冬夜的寒冷和经年的孤寂。
他反手,同样用力地回握住了赵泓的手。两双伤痕累累的手,在映天的火光下紧紧交握。
身后的雁回别院在烈焰中发出最后的悲鸣,轰然倒塌,化为一片冲天的火海与飞舞的灰烬余烟。炽热的气浪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升腾,如同无数黑色的蝴蝶在烈焰的背景中狂舞。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照着废墟边缘相互扶持的两个身影。
余烬未冷,前路茫茫。
“螭龙”觉醒,“北雁”折翼。
但金国的阴影仍在,“王帐秘藏”的谜题未解。
十二年前的真相,只揭开了血色的一角。
紧握的手腕,是此刻唯一的支撑与温度。
下一站,是更北的寒风,还是更深的阴谋?
螭龙在渊,终将破浪。
血火同途,此誓……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