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六年（1578 年）的冬天，赫图阿拉城的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努尔哈赤裹着那件打了好几块补丁的棉衣，站在自家院门口，看着父亲塔克世和爷爷觉昌安低声交谈，心里隐隐有种不安 ——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继母纳喇氏不仅扣着粮食，还总在父亲面前说他 “是个累赘”，他隐约听见爷爷说要 “送他去个能吃饱饭的地方”。
没等努尔哈赤想明白 “能吃饱饭的地方” 是哪儿，觉昌安就走了过来，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的手粗糙却温暖，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孩子，爷爷要送你去辽阳，去李总兵的府里。”
“李总兵？” 努尔哈赤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 —— 整个建州的人都知道，辽东总兵李成梁是明朝在辽东的 “天”，打蒙古、平叛乱，手段狠辣得很。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一个外人，还是一个如此厉害的明朝官员家里。
觉昌安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只把一个装着几件旧衣服的布包递给了他：“到了那里，要听话，多学东西，照顾好自己。等将来，爷爷再接你回来。” 努尔哈赤看着爷爷眼角的皱纹，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父亲，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 他知道，在这个家里，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几天后，努尔哈赤跟着觉昌安派的两个护卫，踏上了去辽阳的路。从赫图阿拉到辽阳，要走差不多十天的路，一路上都是积雪，脚踩在雪地里，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声。护卫们很少说话，只在晚上生火做饭的时候，会给努尔哈赤多递一块麦饼。努尔哈赤一边啃着麦饼，一边望着远处的雪山，心里既害怕又期待 ——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生活。
等终于到了辽阳，努尔哈赤才知道 “总兵府” 到底有多气派。府门两旁立着两尊石狮子，门口的卫兵穿着整齐的铠甲，手里拿着长枪，眼神锐利得像鹰。走进府里，更是让他眼花缭乱：青砖铺地，朱红的柱子上雕着花纹，院子里种着他从没见过的树木，甚至还有专门的仆人提着灯笼引路。这跟他在赫图阿拉的家，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过，努尔哈赤很快就明白，再气派的地方，也不是他的家。他被安排住进了府里的下人房，跟几个打杂的仆人住在一起。第二天一早，他就被管家叫了过去，分配了活计 —— 给府里的马匹喂料、打扫马厩。
马厩里的活儿又脏又累，冬天的马粪冻得硬邦邦的，得用镐头一点点刨下来；夏天的时候，马厩里又臭又热，苍蝇蚊子到处飞。努尔哈赤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天黑，才能休息。有时候累得实在睁不开眼，他就靠在马厩的墙上，眯一会儿再接着干。
但他没抱怨过一句。他知道，自己是来 “寄人篱下” 的，没有资格挑三拣四。而且，他发现，在总兵府里，能看到很多在赫图阿拉看不到的东西 —— 比如府里士兵训练时用的新式弓箭，比如官员们谈论的辽东局势，甚至还有人会说汉话、写汉字。
努尔哈赤是个有心的孩子。他一边干着活，一边偷偷观察、学习。士兵们训练的时候，他会趁着给马添料的间隙，站在远处看他们怎么射箭、怎么骑马；官员们聊天的时候，他会竖起耳朵听，虽然很多话听不懂，但他会把听到的地名、人名记在心里；府里有个老仆人会写汉字，他就经常主动帮老仆人干活，求老仆人教他写几个字。
有一次，李成梁带着手下的将领去马厩看马，正好撞见努尔哈赤在给一匹白马刷毛。那匹白马是李成梁最喜欢的战马，性子烈得很，之前好几个仆人都被它踢过。可努尔哈赤却不怕，他一边温柔地摸着马的脖子，一边轻声跟马说话，那匹白马竟然乖乖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成梁觉得很有意思，就停下脚步，问努尔哈赤：“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努尔哈赤心里一紧，连忙放下手里的刷子，跪在地上回答：“回总兵大人，小人叫努尔哈赤，是建州左卫的人。” 他的汉话说得不太流利，但每个字都很清楚。
李成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长得眉清目秀，眼神里没有一般下人的怯懦，反而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心里暗暗记下了这个名字。“好好喂马，要是马出了什么问题，唯你是问。” 李成梁说完，就带着将领们走了。
努尔哈赤跪在地上，直到李成梁的身影消失，才慢慢站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跳得飞快 ——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李成梁，那个传说中 “杀人不眨眼” 的总兵，比他想象中更威严。但他也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 一个能让他在总兵府里站稳脚跟的机会。
从那以后，努尔哈赤对工作更上心了。他把马厩里的几十匹马都照顾得好好的，每匹马的习性、食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马匹生病了，他还会跑去跟府里的兽医请教，学着给马喂药、包扎。渐渐地，管家对他越来越满意，有时候会把一些稍微轻松点的活交给她，比如给府里的小少爷送东西。
府里的小少爷叫李如松，是李成梁的儿子，比努尔哈赤大几岁，性子很活泼。李如松见努尔哈赤会骑马、还会说女真话，就经常拉着他一起玩。有时候李如松要去城外打猎，会偷偷带着努尔哈赤一起去。努尔哈赤的骑射功夫本来就不错，在山里打猎的时候，他总能比李如松打更多的猎物，李如松对他也越来越佩服。
可努尔哈赤心里很清楚，李如松是总兵的儿子，自己只是个下人，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所以每次跟李如松玩的时候，他都很小心，从不越界，也从不多说不该说的话。他知道，在这个总兵府里，只有 “听话” 和 “能干”，才能活下去，才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日子一天天过去，努尔哈赤在李成梁府里已经待了快半年。他渐渐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也学到了很多在赫图阿拉学不到的东西 —— 他的汉话说得越来越流利，认识的汉字也越来越多，甚至还从士兵那里学到了一些明朝军队的战术。但他也越来越想念爷爷和弟弟们，不知道他们在赫图阿拉过得好不好。
有一天晚上，努尔哈赤干完活，坐在马厩旁边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他想起了母亲临终前的话，想起了自己在篝火旁发的誓。他知道，自己现在还很弱小，还需要在这个总兵府里继续隐忍、继续学习。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离开这里，回到建州，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欺负他和他的家人。
就在努尔哈赤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远处传来了管家的声音：“努尔哈赤，总兵大人叫你去前厅！” 努尔哈赤心里一惊，他不知道，李成梁突然找他，是好事，还是坏事。他连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跟着管家向前厅走去。他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他隐隐觉得，或许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