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城门轰然洞开。
那一瞬间,瓮城里积蓄已久的血腥气,顺着开启的缝隙,像是一头被释放的凶兽,猛地扑进了雁门关的腹地。
“杀!”
没有多余的废话。
陈猛一马当先,胯下那匹抢来的北蛮黑鬃马感受到主人的杀意,四蹄蹬开青石板上的积雪,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撞入长街。
身后,三百名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紧随其后。
关内的北蛮守军还没从刚才的混乱中回过神来。他们听到了瓮城的惨叫,听到了绞盘的转动声,却怎么也想不通,那扇坚不可摧的大门怎么会从里面打开。
迎接他们的,不是自己人,而是雪亮的钢刀。
噗嗤。
陈猛手中的横刀借着马力,轻易地切开了一名刚冲出营帐、还在系裤腰带的北蛮十夫长的脖颈。
那颗脑袋飞起半尺高,无头的尸体喷着血,踉跄着走了两步,才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不要恋战!不要纠缠!”
陈猛大吼,声音穿透嘈杂的战场,清晰地钻进每一个讲武堂学员的耳朵里。
“十人一队,散开!见到火把就灭,见到帐篷就烧!让他们炸营!让他们乱!”
【这帮蛮子现在就是没头苍蝇,得给他们加把火。】
他在心里冷笑。
恐惧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当这群北蛮兵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从天而降的大靖主力时,那种恐慌会被无限放大。
“赵元!”
“在!”
赵元浑身是血,手里提着两把卷了刃的弯刀,从侧翼杀出。
“带五十个兄弟,去军械库!”陈猛伸手指向街道尽头那座坚固的石堡,“把里面的锁砸了!给我们换装备!这北蛮的破刀,砍两下就卷,晦气!”
“得令!”
赵元一挥手,领着一队人马,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狼,扑向军械库。
街道上乱成了一锅粥。
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到处都是火光。
北蛮兵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他们的千夫长死在了瓮城,剩下的百夫长们各自为战,有的想往城门口冲,有的想往马厩跑,还有的干脆丢了兵器,钻进巷子里想躲起来。
“哪里跑!”
周乾独臂提刀,带着一队老兵,堵住了一条巷口。
这里是通往关内马场的必经之路。
十几名北蛮骑兵骑着光背马冲了过来,想要从这里突围。
“放!”
周乾一声令下。
早已准备好的绊马索猛地拉起。
希律律——!
战马嘶鸣,前蹄被绊住,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马背上的北蛮兵像破麻袋一样被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石板上,骨断筋折。
还没等他们爬起来,数柄长枪已经毒蛇般刺出,将他们钉死在地上。
“补刀!别留活口!”
周乾面无表情地拔出腰间的匕首,在一名还在抽搐的北蛮兵心口狠狠扎了一刀。
他对这些蛮子没有半点怜悯。
一线天那三十四具尸体,每一具都在看着他。
……
将军府。
这座原本属于大靖守将的府邸,此刻大门紧闭。
门外,两名许威留下的亲兵正瑟瑟发抖地握着长枪,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喊杀声,脸色惨白如纸。
“来了……他们来了……”
一名亲兵牙齿打颤,手中的长枪都在哆嗦。
砰!
一声巨响。
厚实的朱漆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两扇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拍在墙上。
那两名亲兵吓得怪叫一声,丢下兵器转身就跑。
一道黑影从门外射入。
那是一支还在颤动的狼牙箭,精准地贯穿了跑在后面那名亲兵的后心。
那人扑倒在地,手指抓挠着地面,在雪地上抠出几道血痕,不动了。
陈猛跨过门槛,靴底踩在门板上,发出嘎吱一声脆响。
他环视着这座奢华的府邸。
院子里种着名贵的腊梅,回廊上挂着精美的宫灯。就连地上的积雪,都被扫得干干净净,堆成了狮子的形状。
“好个许威,好个雁门关守将。”
陈猛冷笑一声,手中的横刀还在滴血。
“前线吃草根,他在这里赏梅花。这日子过得,比京城的王爷还舒坦。”
赵琪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这小子现在的模样,若是让安郡王看见,怕是根本认不出来。
原本白净的脸庞此刻糊满了血污和黑灰,只露出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身上的皮甲早就烂成了布条,露出里面翻卷的皮肉。
但他腰杆挺得笔直,手里提着那把从北蛮人手里抢来的重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教官,里面没人了。”
赵琪喘着粗气,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许威那个老王八,把能带走的细软都带走了。后院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跑的小妾,正躲在井边哭呢。”
“哭?”
陈猛大步走进正厅,一屁股坐在那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
这椅子够宽,够软。
但他坐上去,却觉得硌得慌。
“让她们闭嘴。”陈猛把横刀往桌案上一拍,震得上面的茶盏乱跳,“告诉她们,想活命就老实待着。谁敢乱跑乱叫,就把谁扔出去喂狼。”
“是!”
赵琪转身欲走,却被陈猛叫住。
“等等。”
陈猛指了指桌案上那张巨大的北境舆图。
“把这个收好。这是许威那老小子的命根子,上面肯定标了不少好东西。”
赵琪走上前,正要卷起地图,视线却被地图上一个用朱砂圈出来的红点吸引住了。
“野狼谷……”
赵琪念出这三个字,猛地抬头看向陈猛,“教官,许威带了五千人去野狼谷,说是去接阿合马的特使。咱们那封假信,真的能骗过他?”
“骗不过。”
陈猛从怀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干粮,咬了一口,费力地咀嚼着。
“许威这种人,属狐狸的,疑心病重得很。他去野狼谷,不是去接特使,是去探虚实。”
“那……”赵琪急了,“那他要是发现没人,杀个回马枪怎么办?咱们这点人,守得住这雁门关吗?”
“谁说没人?”
陈猛吞下嘴里的干粮,噎得翻了个白眼,抓起桌上那壶不知放了多久的冷茶,仰头灌了一口。
“噗——呸!真难喝。”
他抹了抹嘴,脸上露出一个让人后背发凉的笑容。
“我给他在那儿留了一份大礼。够他喝一壶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赵元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崭新的连弩,背上还背着两捆箭匣。
“大人!好东西!”
赵元兴奋得满脸通红,“军械库里全是好货!都是兵部今年新拨下来的‘神臂弩’!这许威把这些好东西都锁在库里生锈,让手底下的兵拿烧火棍跟北蛮人拼命!真他娘的该死!”
陈猛拿起一把连弩,试了试弦。
崩!
一声清脆的弦响。
劲道十足。
“好。”陈猛满意地点点头,“有了这玩意儿,咱们就能把这雁门关变成铁桶。”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渐渐平息的战火。
关内的喊杀声已经弱了下去。
大部分北蛮兵被杀散了,剩下的也都跪地投降,被周乾带人押到了校场上。
“传令下去。”
陈猛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所有人,立刻换装!把北蛮人的皮甲脱了,换上咱们大靖的铁甲!拿上神臂弩,上城墙!”
“把那些投降的北蛮兵,全都捆好了,吊在城墙外面。”
赵琪一愣:“吊外面?那不是……”
“对,就是给许威看的。”
陈猛拍了拍赵琪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赵琪龇牙咧嘴。
“许威不是想回来吗?我就让他看看,这雁门关现在姓什么。”
“还有。”
陈猛转头看向赵元。
“把军械库里剩下的火油,全都搬上城头。那老小子要是敢回来攻城,我就请他吃顿烤肉。”
……
夜色深沉。
雁门关的城头上,火把被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几盏孤灯在寒风中摇曳。
看起来,这里就像是一座死城。
但若是有眼力好的人仔细看,就会发现,在那漆黑的城垛后面,一双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南方的道路。
三百支神臂弩,已经上好了弦,箭尖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陈猛盘腿坐在城楼的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一枚从许威书房里搜出来的兵符。
那是雁门关守将的调兵虎符。
纯铜铸造,沉甸甸的,带着一股权力的冰冷质感。
“教官。”
赵琪凑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热腾腾的烤土豆。那是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皮都焦了,但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吃点吧。”
陈猛接过土豆,在手里掂了掂,烫得换了两下手。
“许威那边,差不多该动手了。”
他掰开土豆,热气腾腾地冒了出来。
“动手?”赵琪一边啃着土豆,一边含糊不清地问,“跟谁动手?咱们不是没派人去野狼谷吗?”
“跟空气动手。”
陈猛咬了一口土豆,滚烫的软糯口感让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候,哪怕是一只兔子跳出来,也会被当成老虎。”
“许威现在就是惊弓之鸟。他带着五千人,去那种地形复杂的山谷,本身就是找死。我只要在那儿放几个稻草人,再弄点动静……”
陈猛的话还没说完,远处的山峦间,突然亮起了一抹微弱的红光。
紧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轰!
那是陈猛临走前,让懂火药的老兵在野狼谷口埋下的几坛子土制地雷。威力不大,但动静绝对够响。
赵琪猛地站起身,趴在城墙上向外观望。
只见那片漆黑的山谷方向,火光骤然亮起,隐约还能听到战马惊恐的嘶鸣声。
“炸了!”赵琪兴奋地挥舞着拳头,“真的炸了!”
陈猛依旧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吃着土豆。
“这只是开胃菜。”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身,走到城墙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片被夜色笼罩的苍茫大地。
“许威这一炸,肯定以为中了埋伏。他会慌,会乱,会拼命往回跑。”
“而博日格德……”
陈猛的视线转向北方,那里是北蛮大营的方向。
“那个老疯子,现在估计正磨着刀,等着许威这块肥肉送上门去。”
“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关好门,看戏。”
陈猛从怀里掏出那张染血的北境舆图,借着微弱的月光,手指在上面的一条红线上缓缓划过。
那是连接雁门关与黑石仓的唯一通道。
“许威想去烧粮仓,博日格德想杀许威。”
“那就让他们杀。”
“等他们杀得两败俱伤,咱们再去收拾残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城下的宁静。
一名斥候策马狂奔而来,在城门下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报——!”
斥侯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
“大人!博日格德的大军动了!前锋三千狼骑,正朝着野狼谷方向急行军!看旗号,是那个‘杀人魔’阿古拉带队!”
陈猛的手指在城墙的青砖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笃。
这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来了。”
陈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属于猎人的狰狞。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年轻而疲惫,却又战意昂扬的脸庞。
“兄弟们。”
他拔出腰间的横刀,刀尖直指苍穹。
“好戏开场了。”
“今晚,咱们不睡觉。”
“咱们就在这儿,看着这两条狗,是怎么互相咬断对方喉咙的。”
寒风呼啸,卷起城头的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那面原本属于大靖的残破战旗,在火光中重新飘扬起来。
而在战旗之下,陈猛伫立如松,目光如刀,死死地钉在了那片即将沸腾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