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汗水沿着林晚的脊椎滑落,带来一阵战栗。
她强迫自己从那惊心动魄的幻象和令人心悸的关联中抽离出来,大口呼吸着浓雾中那混合了泥土腥甜与陈旧木头的气息,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
不能乱。越乱,越容易被这诡异的白雾吞噬。
她闭上眼睛,不再用肉眼去捕捉那无意义的白,而是将全部心神沉静下来,如同一个冷静的解剖师,开始剖析这【归乡瘴】的运作模式。
它不像【网孽】那样主动攻击、散布恶意,也不像纯粹的鬼怪拥有实体。
它更像是一种……环境现象,一种弥漫在特定地域的、由无数执念汇聚而成的特殊能量场。
它没有凭空创造幻象的能力。林晚仔细回想刚才的经历,无论是那个温暖的山村小院,还是母亲与“畏”交战的惨烈场景,其核心元素——
对“家”的渴望、对母亲形象的想象、以及那深埋心底、或许来自血脉传承的关于母亲战斗的记忆碎片——都源自她自己的内心。
【归乡瘴】所做的,是敏锐地捕捉并挖掘出每个人灵魂深处最执着、最柔软的那部分——关于“故乡”、关于“归属”、关于“回不去的过去”的强烈情感。
然后,它将这些情感与乌临镇这片土地本身的气息、景象(比如那标志性的山峦轮廓)巧妙地融合、编织、放大,最终构筑出那个足以以假乱真、直击心防的“镜花水月”。
它是一面扭曲的镜子,映照出的是每个人心中最真实的渴望与恐惧。攻击的方式,是让你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美梦,或是被自己最大的遗憾击垮。
想通了这一点,林晚反而冷静了下来。既然幻象源于内心,那么核心的线索,也可能藏在其中。
母亲战斗的景象如此清晰,那片山峦的轮廓如此一致,这绝非偶然。这片瘴气,或许不仅是在攻击,也在无意识地……透露着信息。
她再次集中精神,但这一次,不是被动地承受幻象,而是主动地将意识延伸出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去触碰、去感知这片弥漫天地的白雾的本质。
意识穿过层层迷障,忽略掉耳边又开始隐隐响起的、带着诱惑或悲伤的呼唤(“晚晚,回来…”“爸爸需要你…”),朝着那片能量最凝聚、最核心的区域“游”去。
这里没有实体,没有边界。只有无数漂浮的、散发着微光的记忆和情感碎片,像是一片浩瀚而悲伤的星海。
她“看”到了一扇沉重的、带着铜环的朱红色大门,门内是规整的庭院和沉默的回廊,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站在廊下,仰望着天空,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那是顾夜宸记忆中,代表着“责任”与“家族”的祖宅,严肃,却也是他内心深处认可的“根”。
她“看”到了一间洒满阳光的房间,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松节油和颜料气味,画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风景画,色彩明亮而温暖,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女背影坐在画架前,哼着轻快的歌谣——
那是苏棠短暂生命中,最眷恋的、充满梦想与色彩的“家”。
还有无数其他的碎片:炊烟袅袅的农家小院,城市里某个亮着灯的窗户,甚至只是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每一片碎片,都承载着一个离乡之人最深沉、最柔软的“思乡”执念。
这些执念本身并无恶意,甚至带着温暖和悲伤。
但它们太过庞大,太过集中,并且在这片特殊的土地上,年深日久,被某种力量影响、发酵,最终扭曲成了这片能将人困死在回忆里的【归乡瘴】。
林晚的意识在这些悲伤的星海中穿行,最终,在无数碎片的中心,她“看”到了【归乡瘴】的本体——
那并非狰狞的怪物,而是一团庞大、温暖、却透着无尽悲伤的能量聚合体。
它像一颗缓慢搏动的、由无数微光组成的巨大心脏,温暖是因为它源自人类最纯真的情感,悲伤是因为这些情感大多伴随着“失去”和“无法回归”的痛苦。
而扭曲,则体现在它能量流动中那些不自然的、如同疤痕般的纠结与阻滞,让它散发出那种诱人沉溺又致命的气息。
它无意识地吸收着游子的思乡之情,又将这份被扭曲的情感辐射出去,影响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人,形成一个悲哀的循环。
面对这团庞大的能量,林晚犹豫了。
吞噬?像对待【网孽】那样?且不说刚刚平息了体内混乱的她能否承受这份叠加了无数他人情感的庞大能量,更重要的是,她在这团能量中感受到的,更多是悲伤而非纯粹的恶意。
吞噬它,仿佛是在亵渎那些真挚的思念。
她想起了自己刚刚在对抗【网孽】时领悟到的方式——并非只有毁灭一途。
她尝试着调动起那份新生的、源自【网孽】却又被她赋予了新用途的【记忆编织】能力。
这一次,不是用来攻击或防御,而是如同最精密的绣花针,带着极大的耐心和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轻轻地探入那团悲伤的能量核心。
她不去强行撕裂那些扭曲的“疤痕”,而是轻柔地梳理那些纠结在一起的情感脉络,抚平因执念过深而产生的能量漩涡。
她像是一个安抚者,引导着那些躁动不安的思乡之情慢慢平静下来,如同安抚哭泣的婴孩。
她没有试图消除这些情感,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引导它们,让它们从那种“必须回去”、“无法释怀”的极端执念中解脱出来,回归到一种更平和、更温暖的“怀念”状态。
这个过程缓慢而耗费心神,林晚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她能感觉到,随着她的梳理,那团庞大能量核心的搏动逐渐变得平稳、柔和,那份扭曲的感觉正在一点点消散,弥漫在四周的白雾,也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纠结被抚平时,那团庞大的、温暖的能量体,如同完成了最终使命一般,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仿佛无数人同时松了口气的叹息,然后开始缓缓地、如同晨曦中的薄雾般消散。
浓稠的白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森林原本的黑暗和轮廓重新显现。
而在那能量体原本所在的位置,悬浮着一颗只有指甲盖大小、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结晶。它不像宝石那样璀璨,更像是一滴凝固的、饱含情感的泪珠。
林晚伸出手,那颗结晶轻飘飘地落入她的掌心,触手温润,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与此同时,一段清晰无误的、指向极遥远之地的地理坐标,如同与生俱来的记忆,烙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
【归乡瘴】消散了。
留下的,是一颗纯净的“思乡”结晶,和一个指向未知远方的坐标。
林晚站在原地,感受着掌心那微弱的暖意,望着重新清晰的、与幻象中重叠的远山轮廓,心中波澜起伏。
这片土地隐藏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而前方的路,似乎也指向了更渺远、更危险的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