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声浪像是永无止境的海潮,一波一波拍打着老旧的木楼板,也拍打着林晚的耳膜和神经。
那些叫嚣、指责、诅咒,最初还只是模糊的噪音,但渐渐地,它们开始变得清晰,仿佛有无数张嘴贴在她耳边嘶吼,循环播放着网络上那些最恶毒的评论。
“杀人犯!”
“滚出去!”
“你怎么不去死!”
“灾星!邪祟!”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杂,最后汇成一片尖锐的、持续不断的耳鸣,在她颅内嗡嗡作响。她用力捂住耳朵,但那声音像是从她脑子里面直接生出来的,根本隔绝不了。
她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坐在床边安静擦拭玉佩的顾夜宸,还有蜷在阴影里、担忧地看着她的苏棠。
就在某一瞬间——
顾夜宸那张向来冷静坚毅的脸,轮廓似乎扭曲了一下,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嘲讽的弧度,眼神变得如同楼下那些最激进的围观者一样浑浊而充满攻击性,嘴里仿佛也在无声地重复着:“滚出去…”
而苏棠纯净灵动的虚影,也猛地闪烁,变成了一张模糊的、不断切换着各种狰狞表情的鬼脸,发出刺耳的尖笑…
幻觉!
林晚猛地闭上眼,用力甩了甩头。再睁开时,顾夜宸和苏棠都恢复了原样,正用带着担忧和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我没事。”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敢再看他们,转身走到房间最远的角落,背对着他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保持清醒。
但脑海里的声音并未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它们开始与她记忆深处的声音重叠——养父母刻薄的责骂,监狱里其他犯人的欺凌和嘲笑,那些将她视为蝼蚁、随意践踏的声音……
“没人会相信你…”
“你就是个累赘…”
“所有接近你的人都会倒霉…”
“你注定孤独一人…”
不!不是这样的!
林晚在内心呐喊。她猛地转过身,眼睛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对顾夜宸和苏棠低吼道:“你们出去!让我一个人待着!”
顾夜宸眉头紧锁,刚要开口。
“出去!”林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她体内躁动的“畏”不受控制地外溢出一丝,房间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阴影在她脚下不安地蠕动。
顾夜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最终化为沉默。他拉起同样被吓到的苏棠,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咔哒。”门锁落下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楼下的喧闹被厚重的木门过滤,变得模糊,但脑海里的声音却更加猖獗。
孤独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看,他们还是走了,没人能真正忍受你,你终究是一个人……
不!不能这样下去!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双手抱住头。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对抗这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精神侵蚀!
她想起了【心灵枷锁】。这个能力可以用来束缚敌人,影响心智,那么……能不能用来锁住自己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建立起一道防御的壁垒?
她集中起全部的精神力,不再向外探测那些恶意的数据流,而是向内收缩,试图在自己的意识外围,构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锁”。
起初,似乎有点效果。那些尖锐的噪音被隔绝了一些,变得稍微遥远。
但很快,她发现不对劲。
当她试图用“锁”去封锁那些负面情绪和幻觉时,那些东西仿佛拥有了生命和粘性,不仅没有被推开,反而顺着她构筑“锁”的精神丝线,疯狂地反向侵蚀过来!
它们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变得更加具体,更加狰狞。
她“看”到无数由污言秽语组成的黑色触手,顺着她的精神力攀爬,试图钻进她的脑海深处;她“听到”不仅仅是简单的辱骂,还有更加具体的、针对她过去每一个心理弱点的低语和嘲笑;她甚至“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滑腻的触感,像是什么东西正贴着她的皮肤爬行……
她用【心灵枷锁】构筑的防御,非但没有挡住攻击,反而像是一块投入污浊泥潭的石头,激起了更猛烈的反扑!
“滚开!都滚开!”林晚在内心嘶吼,更加拼命地催动力量,想要将那些入侵者驱逐出去。
但她的精神力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色泥沼,越是挣扎,陷得越深。那些恶意的低语开始扭曲她的认知,瓦解她的意志……
我是谁?
我为什么要反抗?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
我本来就不该存在……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一片污浊的黑暗彻底吞没,瞳孔开始涣散的瞬间——
“砰!!”
一声巨响,老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门锁崩裂,木屑飞溅。
顾夜宸如同猎豹般冲了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涣散的林晚,以及她周身那极不稳定、几乎要失控暴走的阴影能量。
他没有任何犹豫,一个箭步上前,半跪在她面前,同时将一直握在手中的那枚祖传玉佩,直接按在了林晚的额头上!
嗡——
一股温和、纯净、带着某种古老“秩序”与“希望”意味的力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带着淡淡的暖意,透过玉佩,轻柔而坚定地涌入林晚几乎被冻僵、被污染的意识海。
那感觉,像是溺水之人突然被拉出了水面,又像是被厚重乌云笼罩的天空,陡然射下了一缕阳光。
林晚猛地抽了一口冷气,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脑海中那些狰狞的幻觉、污秽的低语、冰冷的触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虽然耳边还有细微的余音,但已经无法再主宰她的神智。
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物,黏腻冰冷。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夜宸焦急而坚定的眼神,又看向门口,苏棠正飘在那里,小手捂着嘴,灵体因为担忧和害怕而微微波动,那双纯净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比这更清晰的,是一种彻骨的明悟。
【网孽】的攻击,从来就不只是简单的谣言和恐吓。它在利用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那些被遗弃、被背叛、被孤立的创伤记忆,以及当下被千夫所指、仿佛与世界为敌的极端孤独感。
它在系统地、精准地挖掘和放大这些负面情绪,从内部瓦解她。
它想要的,不是她立刻死亡,而是让她在无尽的绝望和精神折磨中彻底崩溃,要么自我毁灭,要么……彻底被体内的“畏”吞噬,成为一个只知散布恐惧的怪物。
一个人,对抗这种源自人心阴暗面、又能无限复制的恶意,太难了。
她抬起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目光从顾夜宸脸上,移到苏棠身上。
她需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