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临镇的第一夜，林晚睡得并不踏实。老旧的木床稍微翻个身就吱呀作响，窗外河水流动的声音裹挟着若有若无的、像是很多人压低了嗓门窃窃私语的杂音，一直往耳朵里钻。
后半夜还下了点小雨，雨水顺着翘起的飞檐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单调又顽固的“哒、哒”声，敲得人心烦。
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不是自然醒，是被一种类似耳鸣的、极细微的嗡嗡声给搅和的。声音不是来自耳朵，更像是直接响在脑壳里。
她摸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解锁，顶部状态栏却显示着一个她没见过的wi-Fi信号，名字叫“乌临欢迎您”，后面跟着两格微弱的信号标志，居然还是开放网络，连密码都不用。
这破地方，昨天在镇口手机信号都时有时无，进了这临水的老宅子更是直接歇菜，顾夜宸那特制终端都时不时转圈圈。这会儿大清早的，反倒能连上开放wi-Fi了？
林晚心里嘀咕了一句，手指下意识地就想点开浏览器，查查关于“网中仙”的本地传说。她需要更多信息，哪怕只是网络上真真假假的传言。
可还没等她打开搜索框，手机屏幕猛地一暗，紧接着，一个色彩刺眼、设计粗糙的网页像是被人硬塞进来一样，“砰”地一下自动弹了出来，占满了整个屏幕。
那是一个本地论坛的帖子页面，标题用加粗的血红色字体写着：
【实锤！神秘黑衣女子是古镇连环失踪案元凶，有图有真相！】
标题下面，配着一张明显是偷拍的高糊照片。背景是乌临镇那个老旧码头，照片主体是两个刚从船上下来的侧影。
前面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身形纤细，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遮住了大半张脸，正是林晚。
稍后半步跟着的顾夜宸也只拍到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但他那身高定改良的休闲装和挺拔的身姿，在周围环境里依然显得有些扎眼。
拍照的人角度刁钻，时机也抓得准，正好捕捉到林晚微微蹙眉环顾四周的瞬间，那表情在模糊的像素下，硬是被解读出了几分“阴沉”和“审视”的意味。
林晚的呼吸滞了一下。
她手指滑动屏幕，往下翻看帖子内容。发帖人Id是一串乱码，注册时间显示是昨天。
帖子内容更是漏洞百出，通篇充斥着“据知情人士透露”、“据传”、“极有可能”这类模糊字眼，毫无实质证据，却言之凿凿地将最近几起旅行者失踪案，以及之前那个网红溺亡的意外，全都扣到了她这个“来历不明、行为诡异”的黑衣女子头上。
帖子里还刻意将她的形象与古镇流传的“网中仙”传说联系起来，暗示她可能就是那个“勾人魂魄”的邪祟化身。
最让人心底发寒的是评论区。
“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眼神那么凶！”
“报警抓她啊！还等什么？”
“穿一身黑，怕不是来搞邪教仪式的吧？”
“听说跟她一起的那个男的看着也不像好人…”
“@乌临警方，赶紧查查他们住哪家客栈！”
“这种灾星怎么跑到我们古镇来了？滚出去！”
“我昨天好像在河街看到她了，当时就觉得后背发凉…”
“楼上+1，我也看到了，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现在想想都怕…”
一条条充满恶意和戾气的评论，像不断增殖的毒虫，飞速刷新着页面。点赞和回复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
那些Id背后的人，仿佛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被一种狂热的情绪裹挟，迫不及待地将最恶毒的猜测和最肮脏的诅咒，倾泻向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林晚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凉。她点开回复框，想打一句“胡说八道，照片上的人根本不是我”，或者“你们有证据吗？这是诽谤！”
可当她敲下字符，点击发送时——
屏幕上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个转圈的小图标，随即，她刚发出的那条评论，就像水滴融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个“发送失败”的提示都没有。
她又试了一次，这次打的是“我是游客，刚来乌临镇，什么都不知道。”
结果一样。信息发出，瞬间被吞没。
而不远处，一条带着三个血红感叹号的新评论跳了出来：“她还在看帖子！！！她在线！！大家快人肉她！！！”
林晚猛地锁屏，把手机反扣在床头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房间里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还有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
怎么回事？
是巧合吗？刚连上这个诡异的wi-Fi，就弹出来这么一个帖子？是本地排外的恶作剧？还是……有什么东西，已经盯上他们了，并且用这种方式，发动了第一轮攻击？
她重新拿起手机，断开那个“乌临欢迎您”的wi-Fi连接。手机信号图标那里，依旧是一个刺眼的红叉。
没有网络，刚才那个帖子……是怎么弹出来的？
她尝试着再次连接那个开放wi-Fi，这次却搜索不到了。列表里空空如也，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她没睡醒的幻觉。
但手机相册里，她下意识截屏保存下来的那张帖子首页和部分评论的图片，却冰冷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荒诞一幕。
“醒了？”顾夜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他作息规律，显然早已起身。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和一丝……被窥视、被围猎的寒意。她起身开门。
顾夜宸站在门口，已经穿戴整齐，手里还拿着他的那个特制终端，眉头微蹙：“有点奇怪，昨晚我设置的几个外围动态感应器，凌晨四点到五点左右，传回了一些异常数据流，指向我们这个房间的Ip段，但很快又消失了。你这边没事吧？”
林晚把手机递过去，点开那张截图：“你看这个。”
顾夜宸接过，快速扫过帖子内容和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才，醒来连上一个叫‘乌临欢迎您’的开放wi-Fi，自动弹出来的。”林晚顿了顿，补充道，“我尝试辩解，评论发出去就没了。断开那个wi-Fi后，就再也搜不到了。”
顾夜宸手指在终端上快速操作着，屏幕上的代码飞速滚动。
“找不到那个热点信号残留。帖子源头Ip经过多层跳转和伪装，最后消失在公共网络区域，无法精确定位。”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不是普通的网络攻击，手段很干净，像是……被某种东西‘推送’过来的。”
他沉吟片刻：“我们在明，对方在暗。这东西……很擅长利用人心。”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老板娘那过分热情的大嗓门，似乎在招呼新来的客人，又像是在跟什么人高声闲聊：
“……放心住！我们乌临镇安全得很！那些网上瞎传的东西可不能信！不过啊，最近外乡人是多了点，鱼龙混杂的，你们晚上逛街可得结伴，注意安全呐！”
这话听着平常，可落在刚刚经历过那场网络风暴的林晚耳中，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指桑骂槐的意味。
一股冰冷的、黏腻的窒息感，如同无形的潮水，悄无声息地漫上林晚的脊椎。
这不再是面对实体鬼怪时的直接对抗，也不是收服怨灵时的能量碰撞。
这是一种更阴险、更无处不在的攻击，藏在每一个闪烁的屏幕后面，藏在每一句看似“无心”的闲话里，藏在那些素未谋面却满怀恶意的揣测中。
它不直接要你的命，却先要撕碎你的名字，把你变成所有人眼中的“怪物”。
她攥紧了手机，屏幕上的恶意截图像一块灼人的冰。
这乌临镇的水，比想象中更深，也更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