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冰冷滑腻的镜面空间跌出来时,林晚差点跪倒在地。
喉咙里一股铁锈味,是紧张过度咬破了口腔内壁。
她出现在公寓楼下那条背阴小巷的积水洼里,霓虹灯的倒影在水面破碎扭曲,像一群狂欢的鬼。
安全了。
至少暂时。
她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壁,干呕了几下,什么都没吐出来。腿上像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晚风一吹,冷汗浸透的后背凉飕飕的,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有些日子了,物业一直没来修。黑暗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摸到门口,没有立刻开门。耳朵贴在冰冷的铁门上,听了足足一分钟。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冰箱压缩机启动时,那熟悉的、低沉的嗡鸣。
她这才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动作轻缓地转动。开门,闪身进去,反锁,后背抵住门板,一气呵成。熟悉的、带着点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里,她才感觉那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稍微落回去了一点。
但另一种冰冷,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
她没开大灯,只拧亮了沙发旁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光线有限,将房间大半区域留在暧昧的阴影里。
她开始清理痕迹。脱掉沾了灰尘和霉味的外套,直接塞进垃圾袋最底层。洗手,用冷水反复冲脸,试图洗掉那种被追踪、被窥视的感觉。镜子里她的脸苍白,左眼的漆黑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深沉,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脑子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玩过的毛线。
官方?王副局长那张笑眯眯的脸在她眼前晃。内鬼。他手腕上那块表,和归墟教徒手腕上的,像一对孪生兄弟,冰冷地嘲笑着所谓的“秩序”。调查局还能信吗?恐怕她一踏进去,就是自投罗网。
归墟教。那些兜帽下的阴影,冰冷污秽的能量,还有那句“完美的容器”。他们想要她,活捉。是为了她体内的“畏”?还是因为她母亲林素心?
“收藏家”。那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存在。他(或她或它)提供了信息,却又在关键处掐断。是友?是敌?或者,只是一个坐在更高处,冷眼旁观棋局的……棋手?
还有顾夜宸。
那个眼神。那个与内鬼教徒之间,短暂到几乎以为是幻觉的……交接。
他冲进来,是救她?还是为了确保别的什么?他警告她“小心所有人”,那他自已,又在“所有人”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四方势力,像四张无形的大网,从不同方向朝她笼罩过来。她站在网中央,动弹不得。
疲惫和混乱中,一股躁动从身体深处升起。冰冷,暴戾,带着一种原始的饥渴。是“畏”。
它在渴望。渴望刚才书店里的恐惧,渴望那两个教徒的绝望,渴望更多、更浓烈的负面情绪来滋养它。手腕上那带有裂纹的禁锢手环隐隐发烫,似乎在压制,又似乎在提醒她这份力量的危险。
就在这时,脚踝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暖意。
是苏棠。
那小鬼丫头似乎感受到了她内心的波澜,传递过来一种笨拙的、纯粹的安抚情绪。像寒冬里凑过来的一只小手,虽然力量微薄,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温度。
这丝暖意,像一道缰绳,勒住了体内那头即将躁动的冰冷野兽。
林晚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想起了颜如玉。
那个因容貌焦虑而被催化成的镜魇。在吸收颜如玉的时候,她不仅获得了【镜面行走】的能力,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几乎将灵魂撕裂的痛苦、不甘,还有被放大的、扭曲的怨恨。
那不是简单的“共情”,那不是旁观者的唏嘘。那是……坠入。
一瞬间,她仿佛成了颜如玉,感受着那些恶意的目光,感受着镜子里面目全非的自已,感受着绝望如何一点点啃噬掉理智。
理解了这份痛苦,才能精准地化解那份执念。这份“共情”,不是软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对鬼怪本质的掌控,对恐惧源头的掌控。
她的目光,落在那只黑色的、顾夜宸给的加密通讯器上。
它就安静地躺在茶几上,像个黑色的甲虫。
要不要联系他?
问他为什么“恰好”出现?问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问他到底站在哪一边?
手指动了动,几乎要伸过去。
但脑海里立刻响起他冰冷的声音:“小心所有人。”
也包括你吗,顾警官?
伸出的手指蜷缩了回来。
不能联系。
现在,任何一丝外界的信号,都可能暴露她的位置,她的状态,她的……脆弱。王副局长是内鬼,意味着调查局的通讯网络可能早已千疮百孔。顾夜宸……他的立场成谜。
信任,成了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
她拿起通讯器,指腹摩挲着冰冷的外壳,然后,走到客厅那个很少使用的壁炉前(虽然是装饰性的),拉开底部一个小暗格,将通讯器塞了进去,合上。
隔绝。
她明白了。从监狱里出来的那一刻,或许更早,从她反杀“畏”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是孤身一人了。
能依靠的,只有自已。只有这份危险的力量,和脑海中那些破碎的、需要拼凑的真相。
她走到窗前,没有拉开窗帘,只是透过缝隙,看着外面。
城市依旧霓虹闪烁,车流如织,编织着一幅繁华喧嚣的现代图景。但在这图景之下,阴影丛生。归墟教在暗处蠕动,“收藏家”在未知地窥探,调查局内部暗流汹涌。
她的左眼,那片吞噬一切的漆黑,倒映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却深不见底,仿佛能吸纳所有的光。右眼,则维持着属于林晚的、历经磨难却未曾熄灭的清明。
两种截然不同的特质,在她脸上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体内,“畏”的力量在蠢蠢欲动,渴望吞噬恐惧,散播混乱。脚踝处,苏棠的暖意如同风中之烛,微弱却顽强地维系着她人性的底线。脑海中,母亲林素心的身影模糊而遥远,“星火之庭”的信念破碎不堪。
她抬起手,看着自已的掌心。这双手,曾经只会蜷缩起来承受打击,如今,却掌握了足以令阴影颤栗的力量。
恐惧无法被消灭,只能被管理。混乱需要被秩序约束。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没有人能指引她方向。
那么,答案就由她来书写,方向就由她来开辟。
窗外,城市的霓虹无声闪烁,像无数只窥探的眼。
窗内,林晚站在光影交界处,左眼漆黑如永夜,右眼清明如寒星。
她低声自语,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既是对体内那躁动的古老“畏”之核心,也是对窗外这座城市里,所有潜伏的、窥视的、充满恶意的阴影说:
“星火之庭……”
她顿了顿,仿佛在品味这个名字背后可能承载的重量与光辉,然后,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无论你是否熄灭……”
“由我,来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