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桂花巷,比晚上多了点人气,但也有限。
阳光勉强挤进狭窄的巷道,照不散那股子深入砖缝的阴冷。
73号那栋筒子楼,在日光下更显破败,墙上的“拆”字像一道溃烂的伤疤。
顾夜宸用技术手段打开了那扇深绿色的铁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屋里比楼道更暗,窗帘紧闭,空气凝滞,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光柱里疯狂舞蹈。
一股混合了陈旧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变质化妆品的气味扑面而来。
客厅不大,家具寥寥,都蒙着厚厚的灰。但最扎眼的,是靠在墙角的那面等身镜。
镜框是那种老式的、带着点拙劣仿古花纹的木框,边缘已经开裂发黑。
镜面却异常干净,像是被人反复擦拭过,幽深地反射着屋内昏暗的景象。
“就是它了。”顾夜宸站在门口,没再往里走,目光锁定那面镜子,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仪器,屏幕上的数据轻微跳动着。“能量反应很集中。你准备好了吗?”
林晚没看他,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面镜子吸引。
在她【灵视】中,那镜子不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散发着浓郁黑气的漩涡,无数细碎的、充满负面情绪的低语正从漩涡中心隐隐传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手腕上那禁锢手环带来的不适感,一步步走向镜子。
越靠近,那低语声越清晰,不再是哭声或刮擦声,而是无数个声音混杂在一起,重复着“丑八怪”、“去死吧”、“你不配活着”之类的恶毒字眼,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停在镜前,镜子里映出她模糊的身影,以及她身后门口顾夜宸冷峻的轮廓。
“我会尽量在外面接应你。”顾夜宸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什么情绪,“保持通讯……如果可能的话。”
林晚没回头,只是缓缓抬起手,朝着那冰冷光滑的镜面伸去。
指尖触碰到镜面的瞬间——
不是冰冷的坚硬,而是一种诡异的、粘稠的吸力!
嗡!
她整个意识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离了身体,眼前的一切——昏暗的房间,顾夜宸的身影——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寸寸崩裂,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短暂的眩晕和失重感后,林晚“站”稳了。
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空间。上下左右,前后四方,全都是镜子!无数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子,构成了一个无限延伸、错综复杂的回廊。
有的镜子清晰,有的模糊,有的布满裂痕。
每一面镜子里,都映照出她的身影,但那些倒影无一例外,都是扭曲、变形的——有的脸颊凹陷如同骷髅,有的布满脓疮,有的五官移位,狰狞可怖……
那些低语声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从四面八方涌来,钻进她的脑子,试图勾起她内心最深处关于外貌的不安和自卑。
连她左眼那片深渊般的黑色,在某些镜子的倒影里,都仿佛活了过来,像一条恶心的寄生虫在蠕动。
这就是【镜魇】的领域?
突然,她正前方一面巨大的、布满蛛网般裂痕的镜子里,她的倒影并没有扭曲,而是……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充满恶意的微笑!
那不是她的脸!
倒影的五官开始融化、重组,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女性面孔,时而清秀,时而平庸,时而布满怨恨。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仿佛由世间所有对自身容貌的不满和恐惧凝聚而成。
【镜魇】!
它没有实体攻击,只是存在于镜中,但林晚却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压力笼罩下来。
她看到旁边一面镜子里,自己的倒影突然开始用力抓挠自己的脸,留下道道血痕;另一面镜子里,她的倒影拿起一块镜子的碎片,狠狠刺向自己的眼睛……
它在折射!它在放大她内心潜藏的、连她自己都可能未曾察觉的容貌焦虑和自毁倾向!
林晚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再去看那些扭曲的倒影,而是将【灵视】催动到极致,试图穿透这无尽的镜面,看向【镜魇】的核心。
碎片。无数记忆的碎片,像雪花一样从那些镜面中飘散出来,涌入她的意识。
她看到一个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总是低着头,坐在教室最角落的位置。课本上被人用红笔写满了“丑女”、“滚开”。
她去食堂打饭,会被人“不小心”撞翻餐盘。体育课上,没人愿意和她一组。
网络世界更是残酷。她的社交账号被扒出来,照片被恶意p图,配上各种侮辱性的文字在校园群里传播。
匿名邮件里塞满了诅咒。她躲在被子里,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看着那些恶毒的评论,眼泪浸湿了枕头。
她试过变美,省吃俭用买廉价的化妆品,学着网上的教程打扮自己,换来的却是更汹涌的嘲讽——“东施效颦”、“丑人多作怪”。
绝望,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了她整个青春。
林晚的心被这些记忆攥紧了。她能感受到那种窒息般的痛苦和无助。这个叫颜如玉的女孩……
就在她试图更深入地共情,理解这份痛苦的根源时,一段异常清晰、带着强烈情绪色彩的记忆碎片,猛地撞进了她的脑海!
是颜如玉躲在房间里哭泣的画面。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平的班级集体照,手指用力到发白,死死按在照片上一个笑得明媚张扬的女生脸上。
那个女生……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那张脸,她到死都不会忘记!
是林娇!
是她养父母的亲生女儿!
那个栽赃陷害她,让她顶罪入狱的、所谓的“妹妹”!
照片里,林娇和另外几个打扮时髦的女生勾肩搭背,对着镜头比着胜利的手势,笑容刺眼。而角落里,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颜如玉。
一段被遗忘的记忆也随之浮现——养父母家客厅,林娇一边涂着指甲油,一边用嫌弃的口吻跟电话那头的人说:
“我们班那个颜如玉,真是恶心死了,长成那样还敢暗恋班长?我随便说了几句,她还真信了人家骂她丑……哈哈,蠢货!”
原来……原来林娇不仅仅是她冤案的元凶,也是将颜如玉推向绝望深渊的霸凌者之一!
林晚僵立在无尽的镜面回廊中,耳边是颜如玉绝望的哭泣和林娇刺耳的笑声交织的回响。
鬼怪作乱,受害者是看似无关的陌生人。
可这悲剧的源头,这撕心裂肺的怨恨,竟然与她十年前那场毁掉一生的冤狱,根植于同一个施害者!
冰冷的愤怒和一种荒诞的联结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的心脏。
颜如玉的悲剧,竟与她的过去,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紧密地捆绑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