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刘主任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一种无力的抽噎。
顾夜宸松开了钳制他的手,却没心思去管这个被执念蒙蔽了双眼的男人。他掏出那个特制的加密通讯器,再次尝试呼叫林晚。
没有回应。
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通讯器屏幕上代表林晚生命体征的图标虽然还在,但精神波动读数却异常混乱,时而低至谷底,时而飙升至危险的红区。
心急,像一把钝刀子,在顾夜宸心口慢慢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林晚那边肯定出事了,而且是大麻烦。但他现在被困在“幸福里”,自身难保。
必须尽快解决这里的问题!
他想起之前玉佩共鸣时看到的幻象——顾家先祖封印“黑暗”,以及“幸福里”就建在封印之地上的信息。这绝不是巧合。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连接着调查局部分内部数据库的平板,手指飞快地操作,调取所有关于“幸福里”小区地块的历史档案和城市规划记录。
电子档案泛黄扫描件显示,在近百年前,这片区域确实不叫“幸福里”,而是一片私人宅邸,属于……顾氏家族。
更深处一份模糊的地方志残卷记载,顾家祖宅曾在某个夜晚突发大火,火势诡异,扑之不灭,最终将偌大宅院烧成白地,伤亡不详,原因成谜。
顾夜宸的呼吸微微一滞。他继续深挖,在调查局加密的、收录各地奇闻异事的非正常档案库中,找到了一份更古老的、用特殊密语记录的手札片段,似乎正是顾家某位先人所留。
手札内容残缺不全,语焉不详,但几个关键词却让顾夜宸背后发凉:
「……看守之责,世代相传,不可或忘……」
「……彼之黑暗,非封不可,然需时时警醒,以‘希望’温养玉佩,平衡其力,免遭反噬……」
「……后世子孙,若生懈怠,或贪念起,欲借其力……必有大祸……烈火焚宅,或源于此……」
看守?不是封印?
顾家祖上,并非是简单地将那个“黑暗”(很可能就是受伤的“畏”)封印了事,而是作为“看守人”,世代看守着它?那场离奇的大火,并非意外,而是因为某一代的“看守人”玩忽职守,或者……产生了不该有的贪念,试图利用那被封印的“黑暗”的力量,才引来了灭顶之灾?!
这枚玉佩,不仅仅是镇物和钥匙,更是“看守人”身份的象征,以及用来“平衡”黑暗力量的关键?
信息量巨大,但此刻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顾夜宸握紧了手中那枚微微发热的玉佩,做出了决定。
他不再试图用玉佩的力量去强行冲击、净化这个领域。
那样做,或许符合“看守人”清除威胁的职责,但结果……他看向周围那些在暖黄光晕中若隐若现、痛苦挣扎的游魂轮廓,想起了刘主任哭诉的女儿。
他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玉佩之中,不再是对抗,而是……连接。
他利用玉佩与这片土地、与那个被扭曲的“家缚灵”核心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强行将自己的意识探入那片由无数执念汇聚而成的混乱意识海。
一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声音、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入他的脑海——
是一个母亲临死前,看着窗外,喃喃着还没给儿子包他最爱吃的饺子;
是一个年轻的丈夫,在车祸瞬间,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妻子嗔怪他总加班的笑脸;
是一个小女孩,在迷路后黑暗的巷子里,小声啜泣着“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
还有刘主任女儿小雅,在一个雨夜失足落水前,脑海里最后想的,是爸爸答应给她买却没来得及买的草莓蛋糕……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
核心只有最纯粹、最浓烈的不舍、牵挂和……未来得及说出口的爱。
他们不是恶灵,只是一群回不了家的可怜人。所谓的“家缚灵”,不过是这些无法安息的执念,在顾家玉佩力量(可能因大火而失控或变异)和归墟教可能的有意引导下,被强行扭曲糅合而成的畸形产物!
强行“净化”它们,何其残忍!
顾夜宸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放弃了所有攻击和防御的姿态,将玉佩托在掌心,任由那温暖的白光自然流淌。
他抬起头,对着空荡荡的、回荡着凄厉哭喊的小区,用一种不大,却异常清晰、沉稳的声音,开口说道:
“王奶奶,您儿子王建军让我告诉您,他挺好的,让您别惦记了,他最喜欢吃您做的红烧肉,说那是世上最好的味道……”
“三单元的李先生,您妻子说她从没怪过您加班,她只是心疼您太累,她一直以您为荣……”
“还有小雅……”顾夜宸的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刘主任,“她说,草莓蛋糕很甜,谢谢爸爸,她永远爱您……”
他没有用什么咒语,也没有施展什么神通,只是像一个信使,一遍遍的,重复着那些他从混乱意识海中捕捉到的、游魂们未及说出口的、最朴素的牵挂与爱意。
奇迹般的,当他开始“转达”这些话语时,小区里那凄厉的哭喊声,渐渐低了下去。
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盼归”执念领域,抗拒的力量开始明显减弱。暖黄色的光晕不再那么刺眼,变得柔和了些许。
顾夜宸手中玉佩散发出的温暖白光,也不再是与黄光对抗,而是开始奇异地与那代表着执念的冷光交织、融合,仿佛在安抚,在引导。
在刘主任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在他身边不远处,一个穿着旧式校服、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的模糊身影,缓缓在光晕中凝聚出来。
她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对着顾夜宸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晨曦的薄雾般,带着释然与安宁,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第一个游魂,被成功超度了。
顾夜宸看着那空荡荡的位置,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的明悟。
这条路,是对的。
但要让所有游魂都放下执念安然离去,需要时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力,而且……林晚那边,还能等那么久吗?